老頭說:“你是新來的吧?”

那人點頭,說:“院長叫你們進來,院長自己怎麼不知道,人家告訴他屋裏有人在下棋,他還問我是誰呢。”

老頭說:“院長老糊塗。”

那人說:“那我去問問院長再說。”

那人一走,老頭就對誌權說:“我們走吧,今天也下得蠻暢了是吧,互相水平也都有數,你大約差我三子。”

誌權說:“你說得出,明天我們再來。”

老頭一邊說話一邊聽著外麵的聲音,說:“我們不要到這地方來,這地方人太多,沒有意思,還是到我家去。”

最後說好隔日到小文舅舅家再下,他們走了出來,走出一段,就聽後麵有人在說:“喏,就是他們,那老頭說的……”

誌權回頭想看看,小文舅舅拉住他說:“走吧走吧。”

第二天誌權告訴小文他已經和小文舅舅交過手了,水平差不多少,所以還要到舅舅家去繼續決一高下,舅舅讓小文帶他去,說是那地方不好找。連地址也沒有告訴誌權。小文聽了誌權的話,好像要說什麼,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來。誌權說:“求你了,你就領我去一次,下回我就自己去了。”

小文看看誌權,說:“你能不能不去?”

誌權說:“那怎麼行。”

小文就領著誌權到舅舅家去,路上小文對誌權說:“你少下一會就回吧。”

誌權說:“下起來看吧。”

小文說:“舅舅身體不太好,可能血壓高一點,還是少下。”

誌權說:“你聽他的,他那是煙霧彈。”

小文搖了搖頭,不再說什麼。小文舅舅家果然很偏僻,不好找。

拐了好幾個彎,看到有一處矮小的平房,那就是了。他們進去,看裏麵也是弄得一塌糊塗,家裏也沒有什麼好些的東西,也沒有別的什麼人,小文舅舅已經坐等了好一會,看他們來,就去泡茶,小文告訴誌權,舅舅一直是一個人過的,沒有成家,現在老了,小文媽媽倒是想讓他搬到小文家住的,可是舅舅不願意。

小文舅舅泡了茶端過來,還不等誌權他們喝上一口,就擺了棋盤,說:“讓三子吧。”

誌權說:“說得出,看你年紀大的份上,讓二子。”

讓二子下起來就不同讓先那樣一邊倒了,誌權主動得多,小文舅舅則有些吃力,說話走棋之中,難免有些失風度,誌權也是當仁不讓,雖然讓二子在先,但此時全無低人一等的感覺,隻當是對下的意思,兩個人唇槍舌劍,互不相讓,一會麵紅耳赤,一會又指手畫腳,小文在一邊看著,也不知應該幫誰說話,看舅舅實在有點過分,就說:“舅舅,你已經讓了誌權二子,就不要太頂真了,就算是輸,也還是你贏。”

舅舅看她一眼,說:“咦,你怎麼還在,你可以走了。”

誌權也看她一眼,說:“就是,你在這裏也沒有用。”

小文說:“我走了你們打起來怎麼辦?”

小文舅舅說:“笑話,下棋的規矩你也不懂,水平差不多的人才可能打起來,像我們這樣差得太遠,要打也沒有什麼打頭的。”

小文說:“那你還這麼頂真。”

舅舅說:“你以為讓他二子就到頭了,還早呢,這一路下去,三子四子也有得讓呢。”

誌權說:“你說得出,你先輸了這一盤就沒有話說了。”

再下去小文舅舅果然棋力不勝輸給了誌權,老頭子一頭的火,看小文站在一邊,說:“你還不走,都是你,站這裏討嫌。”

誌權說:“拉不出屎怪馬桶,睡不著覺怪床。”

老頭“哼”一聲,說:“就是這樣,女人在場,我總是倒黴的,我和女人犯衝。”

誌權笑著說:“怪不得你是獨身主義。”

老頭說:“那是。”

誌權回頭看著小文笑,卻發現小文眼淚汪汪的,誌權說:“你還當真呀,他的話你怎麼當真呢。”

小文沒有說話。

小文舅舅說:“女的就是這樣,怪。”他朝小文看看,又對小文說:

“你走吧,我們還早呢。”

誌權說:“就是。”

小文走後,誌權發現小文舅舅越下越弱,他乘勝追擊,連贏了幾盤,再下,就看到老頭的手抖起來,誌權快活地圍了他一大片,口中說:“你抖什麼抖,有本事你就不要抖。”

老頭說:“我抖什麼,我是看你輸紅了眼,讓你緩一口氣,真是不識好歹。”

誌權忍不住笑起來,說:“你這人,真是沒見過的。”

老頭說:“你這樣的也是沒見過,水平這麼差,還纏住人家下棋,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臉。”

再往下就不是下棋,而是下嘴了,最後還是誌權敗下陣來,狼狽逃竄而去。

過了一日,誌權忍不住到小文舅舅家去敲門,敲了半天沒有人開門,才發現門上貼著一張紙,紙上寫著,我與高手下棋。誌權想大概到棋院去了,就追到棋院,四處看過來,沒有老頭子的影子,棋院的人看誌權四處亂轉,問他找誰,誌權說是找王一峰,棋院的人好像很奇怪,說你找他做什麼,誌權說下棋呀,棋院的人說你真是沒有人下了才找他下,現在我們這裏的人還有誰肯跟他下棋。誌權忙問為什麼,棋院的人說,你看他敢不敢到我們棋院來下,連來都不敢來了,誌權說前幾天我還和他在隔壁下來著,棋院的人說原來就是你呀,你上他的當了。我們現在都不跟他來往的,主要是這老頭棋德太差棋風太惡劣。他說周教授你知道吧,誌權說我知道周教授,是這地方圍棋界一位高手,前不久聽說死在圍棋桌上,棋院的人告訴誌權,周教授就是氣死在王一峰手下的,憑棋力,周教授把王老頭子甩幾甩也不在話下的,可是一下起棋來,王老頭子就蠻不講理,那一天已經看到周教授不行,大家勸王老頭子別再下了,老頭子還是死攪蠻纏,周教授後來指著王老頭子就倒了下去,你想想這人。

誌權想了想重新又回到老頭這邊來,拚命敲門,敲得隔壁鄰居都出來看,誌權說:“你開門吧,你在裏邊,我知道。”

老頭子又熬了一會終於出來開了門,誌權進去一看,正一個人在家裏擺棋,誌權說:“高手呢?”

老頭說:“那還用問。”

誌權說:“那就是我羅。”

老頭說:“你好意思說。”

他們就下起棋來,誌權到底年輕,很快掌握了老頭的要害,攻其弱處,讓先也有了五成的把握,於是提出來對下,老頭急了,說:“對下,你做夢。”

誌權說:“讓你醒醒夢也好。”

老頭站起來指著誌權的鼻子說:“你小子,還想不想討小文做老婆。”

誌權說:“隨你采取什麼手段,你不行就是不行。”

老頭說:“虎落平原被犬欺,我主要是一本書找不到了,我的好東西都在那書上,那本書要是找到了,你來試試。”

誌權說:“什麼書?”

老頭說:“一本圍棋雜誌。”

誌權問:“哪一本,是哪年哪一期的。”

老頭笑了,說:“你真是問得出,我能告訴你嗎,笑話了。”

誌權也笑,說:“那你就去找那本書吧。”

老頭看了看誌權,突然一拍大腿,說:“我倒想起來了,一定是他偷的。”

誌權問是誰,老頭說:“你老丈人,小文她爹,除了他沒有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