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這一天下晚,大家下班,臨走前,小梅對柳一石道,老柳,今天還畫不畫?柳一石說,怎麼不畫,為什麼不畫?小李道,他的意思,問你還等不等蘇醉石來,柳一石說,等,當然等,你們若有興趣,和我一起等,小梅小李同聲道,我們沒有興趣。
柳一石作畫的時候果然就有些心不在焉,好像真的在等著什麼人似的,他一會就抬頭四處看看,什麼也沒有,隻有輕輕的風和細細的雨,滿地的青苔,滿目的秋意,柳一石訕笑了一下,進園幾十年,什麼樣的事情沒有經曆過?親眼看見有人投了園裏的小池而不能去救的事情,古香樟樹上吊著一個人的事情,瘋人放火的事情,前些年園裏有個花匠,是外地來的民工,住在園裏,常說鬧鬼,沒有人相信,後來花匠噴血而亡,各種各樣的事情都發生過,柳一石都經曆過來了,也沒有怎麼害怕,也沒有怎麼心神不寧,好像覺得該著要發生的,就會發生,很自然的態度來對待,可是現在柳一石卻有些不寧,柳一石並不是害怕,他隻是在等待,等待那個老人再次出現,老人卻沒有出現,他也許就是一個一般的遊客,也許再也不會出現,柳一石卻控製不住自己的思想,它老是在想著那個老人,柳一石也知道他決不會是二百年前的鋤月園園主蘇醉石,柳一石無法掌握自己思想的列車,它固執地朝某一個方向行駛,那就是等待老人,柳一石看著園中的小徑,看著池塘,看著四周,好像老人隨時隨地會鑽出來,每當柳一石攤開畫紙,柳一石就想起老人音容麵貌,柳一石的心思很難再集中到作畫上去了,柳一石就這樣等了一天又一天,他始終沒有等到老人的出現,而他的那幅《自鋤明月種梅花》也一直沒有能畫好。
轉眼就過了畫展的最佳時期,進入冬天了,園領導說,老柳呀,原以為你能趕在秋天把畫展辦了的,我好不容易說服了局裏,他們算是同意讓你辦一次畫展,你自己,你怎麼的,怎麼拖下來了,柳一石說,是,我拖了,我太慢,園領導說,老柳,不是我說你,你這個人,做事從來不拖拉的,怎麼輪到自己的事情,反倒拖拉了,再下去,辦展覽就不太合適了,天也冷了,園裏還有其他任務,到了迎春節,就輪不上你了,老柳你知道,柳一石說,我知道,園領導說,你再趕一趕,能在這個月內準備好,我們就搶一點時間,下個月初幾天辦了,你看行不行,柳一石說,我試試,園領導道,這是最後限期了,過了這幾天,就比較麻煩,小梅道,麻煩什麼,今年趕不上,趕明年,柳一石看看園領導,園領導不說話,柳一石說,明年我退休,小梅道,我倒忘了,小梅盯著柳一石,老柳,你的臉色,你的氣色,怎麼的,像丟了魂,是吧,是蘇醉石把你的魂勾去了吧,小李道,又瞎嚼,老柳的定力,好著呢,蘇醉石勾得去別人的魂,卻勾不去老柳的魂,是不是,老柳,園領導說,你們瞎說什麼,自己造自己的謠呀,告訴你們,有一年,也是傳出什麼話去,害得我們園幾個月沒有正常收入,柳一石慢慢地說,小梅說得不錯,我一直在想著那個老人,我想他一定還會再來的,園領導說,什麼老人,柳一石道,不知道什麼老人,反正我想,他還會再來的,小梅道,原來,你停了畫不作,就是在等老人呀,園領導正色起來,道,別亂說了,老柳,你自己抓緊吧,誤了展期,我可幫不上忙了,柳一石說,是的,我抓緊。
柳一石仍然早出晚歸,在開園之前和閉園之後,在園裏作畫,但是他怎麼努力也收不回他的分散的精神,柳一石總是有一種感覺,他認為老人會回來的,但是老人一直沒有出現,柳一石終於誤了展期,園領導說,老柳,我是愛莫能助呀,柳一石說,我知道,謝謝領導的關心,說這話的時候,柳一石突然想,根本就沒有什麼老人。
(199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