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馬下樓去,邢雲過來看著母親,母親說,巧了,邢雲,你聽到沒有,真巧,邢雲說,我聽到了,他刮了爸爸一個頭皮,母親說,真的很巧呀。
第二天是邢雲事假的最後一天,天氣晴朗,邢雲將家中需要曬的東西一一搬到陽台上,把小小的陽台擺得滿滿的,最後邢雲看到陽台的扶欄上還空著一小塊地方,邢雲想,還什麼要曬的呢,邢雲回屋裏找了一圈,沒有發現什麼,她又到廚房裏看看,邢雲看到他們家的砧板,這塊砧板一直是潮兮兮的,邢雲隨手搬起砧板放到陽台扶欄的空處,邢雲曬好東西,提起菜籃去買菜,在下樓的時候,邢雲碰到哥哥,哥哥正從樓下上來,哥哥對邢雲說,我過來看看弄得怎麼樣了,邢雲說,差不多了,你那邊呢,哥哥說,也差不多了,怪累人的,邢雲說,是怪累人的,媽在家呢,哥哥就上樓去,邢雲出去買菜,等邢雲買了菜回來,哥哥已經走了,母親正在看電視,是上午的新聞,邢雲說,哥走了?
母親說,走了,家裏還有事情,母親看看邢雲買的菜,母親說,看到樓下老馬沒有?邢雲說,沒有,沒有看到,電視新聞結束了,母親在屋裏轉了一會,說,我下樓去,看看老馬在不在,在的話,和他說說話,要老馬不在,我到外麵走走,家裏太悶,邢雲看母親反帶了門走出去。
邢雲做了午飯,不見母親回來,到陽台上看看曬著的東西,都挺好,邢雲朝樓下看看,她看到老馬抱著孫子站在一樓的天井裏,老馬大概聽到樓上有聲響,抬頭看,正好看到邢雲,邢去說,老馬,你在家呀,我媽下來找你,沒找到嗎?老馬說,我剛才出去了,才回來,邢雲點了點頭,正在這時候,突然刮起一陣大風,風將邢雲曬在陽台上的東西吹動起來,邢雲連忙護著,可是護了這邊,護不了那邊,就在一瞬間,邢雲看到她曬在陽台扶欄上的那塊很大的砧板被風刮起來,沿著陽台的邊緣滾了一下,無聲無息地掉下陽台去,邢雲驚呆了片刻,聽到樓下老馬呀了一聲,聲音並不很響,邢雲嚇得腿也軟了,那種感覺好像掉下去的不是一塊砧板,而是她自己的一顆心,邢雲急忙探頭朝一樓看,她看到老馬仍然抱著孫子站在一樓院子裏,老馬的另一隻手,摸著自己的頭。
邢雲連忙跑到一樓,老馬給她開了門,迎她到院子裏,邢雲看到那塊砧板躺在老馬家的院子裏,砸著你沒有,砸著你沒有,邢雲看看老馬的臉,老馬笑著,又摸摸頭,說,砸是砸了一下,不過,好像沒什麼,不疼,邢雲有些害怕,怎麼會不疼,這麼重的東西,這麼高掉下來,老馬再摸摸頭,是奇怪,我也覺得奇怪,我也以為砸壞了,可是,就是不疼,一點沒礙事,老馬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你看看,挺活絡的,一點沒事,奇怪,邢雲抱起砧板看看,這麼重的板,怎麼會沒事,老馬說,可能因為,沒有正麵砸著,是斜著下來的,這樣,老馬做了一個刮頭皮的動作,是這樣刮下來,刮了一下,所以,沒有,看邢雲仍然不放心,又拍拍自己的頭,你看,真的沒事,邢雲這才鬆了一口氣,他們說話的時候,老馬的孫子在老馬懷裏看著他們,他還不會說話,但是看樣子他很想說話,邢雲拍拍他的小臉,對老馬說,你沒什麼事,我走了,老馬說,和你媽說,讓她別下樓,爬六樓,怪累的,我上去看她,我身體好,我爬得動,邢雲說,好,老馬送邢雲出來,又說,對了,我今天碰到你哥哥,和你長得一樣,你哥哥人挺和氣,朝我笑,邢雲說,怎麼會,別是搞錯了人,我哥哥不會笑的,他幾十年都沒有笑過一回,老馬說,沒錯,我問他的,他說是,是你哥哥,叫邢少耕,不是嗎,邢雲說,是邢少耕,他怎麼,朝你笑了?老馬說,是朝我笑的,我看得很分明,不會看錯的,他笑得很和氣,邢雲上樓的時候,心裏奇怪。
到下一天邢雲就上班了,一上班,時間就特別的緊張,下班回來人也很累了,母親和她說話,她提不起精神,隻知道母親有些抱怨,說老馬也不知到哪裏去了,幾天沒見人,邢雲說,怕是有什麼事情,母親說,他能有什麼事情,早已經退了,邢雲說,人家家裏也總有點事情的,母親說,可能,說不定明天就回來了。
再到下一天,邢雲下班回來,在樓下看到幾個手臂上纏著黑紗的人,邢雲想,這樓怎麼的,都才搬進來幾天,就死人了,到家裏,看到母親萎萎地坐著,邢雲說,媽,怎麼啦?母親朝她看了一眼,淡淡地說,老馬死了,邢雲嚇了一大跳,聲音抖抖的,怎麼的,老馬死了,怎麼會?
母親說,死了就死了,什麼叫怎麼會,邢雲問,是生病?母親說,說是生病,沒禍沒災的,不是生病怎麼死,邢雲覺得自己的魂魄都要飛翔起來了,什麼病,怎麼這麼快?邢雲聽到自己的聲音像是從別的人嘴裏傳出來,母親說,說是腦子裏突然長出一個瘤來,是腦癌,邢雲說,怎麼會,前幾天還好好的,怎麼就腦癌了?母親說,我也覺得奇怪,這麼快呀,隻有一種可能,就是他早得了腦癌,沒有發現,現在突然發作了,就很快,邢雲說,那也不至於這麼快呀,母親看了她一眼,那你說是什麼,什麼病會這麼快,邢雲的聲音一下子降得很低很低,邢雲說,我不知道。
晚上老馬家的喧鬧聲折騰得整個樓裏的鄰居都不能好好睡覺,邢雲起來上衛生間,聽到母親說,平時不見人,死了人倒熱鬧起來。
邢雲回床上躺下,後半夜,喧鬧聲終於停止了,邢雲很快入睡,邢雲做一個夢,她夢見老馬的孫子跑到她的麵前,指著她說,是你,是你砸死了他,邢雲驚恐地大聲喊,不,不,邢雲說,你根本不會說話,你不可能說出話來,丈夫推醒了邢雲,丈夫說,你做了什麼夢?邢雲愣了半天,眼睛四顧,看看新裝修好的房間,她慢慢地搖了搖頭。
(199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