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過了,不是。”
“物理因素,比如,過冷,過熱?”
“沒有。”
“接觸了油漆、花粉,或者別的什麼可能致敏的物質?”
“沒有。”
“工作環境和生活中有沒有什麼刺激性的氣味?”
“沒有。”
“從前發過蕁麻疹?”
“沒有。”
醫生停了一下,放鬆地一笑,慢悠悠地說:“不是外界因素,我們再找找內部原因,內分泌失調,腸胃功能紊亂,病灶感染?”
王左搖了搖頭,“都查過,也都用藥試過。”他越來越覺得心理醫生完全是個蕁麻疹專家,這種感覺並沒有給王左帶來新的希望,卻相反地使王左再次陷入絕望的深淵。
“好吧,”心理醫生說:“我們再看看精神因素,心理因素,發病那一段時間,心情怎麼樣,有沒有碰到什麼事情,遇上什麼麻煩,使你的心情特別緊張?”看王左不太明白的樣子,又說:“我舉個例子,有一位女士,不敢騎自行車,但是上班路遠,不得不騎車,心情緊張,後來得了蕁麻疹,治不好,我建議她不再騎車上班,過了一段時間,果然好了,你想想,有沒有使你的心情緊張的事情?”
“沒有。”
“有什麼事情困擾你,你無力解決?”
“沒有。”
“工作中,或生活中,單位裏,或家裏,發生了比較重大的矛盾,難以解決?”
“沒有。”
“犯了罪,貪汙,受賄?”
“沒有。”王左忍不住想笑。
“婚外戀?”
王左終於笑了出來。
“好,你終於笑了,”心理醫生像個耐心的托兒所阿姨,和言細語,“煩躁會慢慢地離開你,”醫生引導說:“想想,有什麼事情,曾經使你很煩躁,在你的感覺中,哪一種感覺受到過比較大的刺激,聽覺,視覺,味覺,嗅覺,觸覺?”
王左想了想,說:“是聽覺。”
“是噪音,”醫生依然溫和地看著王左,“噪音幹擾了你的生活?”
“是的,”王左現在回想起來的,造樓房的那一陣,他心裏確實非常煩躁,但是王左不知道噪音和皮膚有什麼關係,王左說:“皮膚也有耳朵?”
“你說對了,”醫生高興地看著王左,“你找到病因了,現在可以考慮對症下藥的問題。”
王左雖然不能完全相信皮膚有耳朵這樣的說法,但是心理醫生從容不迫自信不疑的神態,使王左內心深處差不多已經完全泯滅了的希望重又燃燒起來。“既然你試過各種治療方法,不起作用,”醫生說,“我建議,你試試別的道路,天下的路很多,也許有一條路正適合你,比如,聽聽音樂。”
王左驚訝地看著心理醫生,“聽音樂?”王左說:“讓耳朵聽還是讓皮膚聽?”
“耳朵和皮膚是相通的,”醫生說:“或者,用你自己的說法,更好,皮膚也有耳朵,一點不錯。”
王左不知怎麼麵對醫生的這個建議,走進精神醫院他看到許多行為和表情都很古怪的人,王左現在覺得,醫生也有些古怪,但是王左的思緒卻像被施了催眠術似的,不由自主地跟著醫生的思路走,“聽什麼音樂?”王左問醫生。
“看你自己喜歡,”醫生說:“喜歡音樂嗎?過去常聽音樂嗎?”
“不聽,”王左說:“對音樂沒有興趣。”
醫生點點頭,說:“這樣更好。”
王左回到自己單位,同事問他怎麼樣,王左說醫生讓他聽音樂,同事“啊哈”一笑,也沒有多說什麼,回到家裏王左把醫生的話又告訴了老婆,老婆也是“啊哈”一笑,王左問老婆的意見,老婆說,我沒有意見。
王左抱著可有可無的心情,到街上的音響商店去買了幾盒磁帶,王左家的一台錄音機,還是結婚時買的,因為王左和老婆都不聽音樂,錄音機純粹就是一個擺設,現在隔了多年,重新把它用起來,機器已經很舊,放出來的聲音很怪,老婆先受不了,說,這算什麼,還欣賞音樂呢,受罪罷,把王左嚇了一跳,趕緊關了錄音機,害怕皮膚的耳朵又接受這種怪音,老婆看王左不甘心的樣子,說,你若真的想聽,去買個小的,往耳朵上一戴,也省得煩別人,王左知道老婆說的是隨身聽,小單放機,王左到店裏去買了一個,開始聽音樂。
王左戴著隨身聽,將耳塞塞在耳朵裏,在家也聽,出門也聽,騎車走在路上,被警察罵了幾回,到單位上班,同事見了,笑著說:“喲,王左,成發燒友了。”
王左苦笑笑,不說話,認真地聽著音樂,也許,在某一個節拍中,在某一段曲子中,就藏著治療蕁麻疹的秘方,王左不敢錯過,過了幾天,單位裏有個叫秦真的真正的發燒友,來找王左交流心得,才知道王左原來什麼也不是,掏出王左口袋裏的隨身聽看看,笑話王左落後,秦真說,他們的隨身聽,都是激光唱機,沒有像王左這樣用單放機,在音樂方麵,秦真有資格好為人師,借機指點王左一二,王左根據秦真的指點,去購買新的磁帶,便在不長的時間裏,將各種不同流派不同風格不同類型的音樂一一聽過來,古典,現代,輕音樂,交響樂,搖滾,流行,民歌,鄉村音樂,王左家的音樂磁帶堆了一大堆,王左差不多真的要成為音樂發燒友,隻是頑固的蕁麻疹仍然盤踞在王左身上,不肯離去,王左想,罷了,什麼心理醫生,騙騙人的,罷了,便摘了隨身聽,扔到一邊。
這一天,下班出門時,遇上秦真,秦真看到王左,站住了,“喂,王左,”秦真說:“今天晚上,我們到一個發燒友家聽音樂,你去不去?”
“不去。”王左說。
秦真注意到王左耳朵上的耳塞已經不在,搖了搖頭,一笑,騎上車離去。
王左回家吃晚飯,身上再又癢起來,掀起衣服看看,紅斑紅疙瘩時隱時現,王左丟了飯碗,給科長打個電話,問清了秦真家的地址,便往秦真家去,到秦真家門口,正好秦真出門去聽音樂,王左說:“帶上我。”
秦真帶上王左,又找到另一個發燒友家,王左這才知道秦真也不認得今天晚上要去的地方,也不知道那個地方的主人是個什麼樣的人,便由別人領著一起往前走,來到一處,是一個平房,他們走進去,地方挺大,挺寬暢,屋裏擺的盡是音響設備,王左想,發燒友的家,就該是這個樣子。
已經到了許多人,大家亂哄哄地說話,有人給後到的人端上茶來,也不知哪一個是這一家的主人,王左問秦真,秦真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來,搖了搖頭,看到有熟悉的老友,秦真便和老友說話去了,王左是第一次到這樣的環境中來,根本不認識其中的任何一個人,他覺得有些孤獨,也有些奇怪,奇怪自己怎麼跑到這地方來了,這地方根本和他是毫無關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