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左慢慢向屋裏某一個不被人注意的角落走去,他發現這角落裏還坐著另一個人,看上去年齡也和王左差不多,這人也帶著一個隨身聽,將耳塞塞在耳朵裏,他閉著眼睛,一開始王左還以為他是個瞎子,後來發現不是,當王左走近時,他也許是聽到了王左的腳步聲,睜開眼睛,朝王左笑笑,王左也朝他一笑,他們幾乎同時伸出手,握了一下,王左感覺到他的手很涼。
“我叫吳言。”吳言笑著說,“沒有話說。”
“我叫王左。”王左說,“王顧左右而言他。”
他們又笑了一笑,王左覺得自己已經被吳言出神入化的神態吸引了,吳言臉上一片寧靜,這使王左想起原始森林。
“聽的什麼,這麼出神,”王左問。
吳言摘下耳塞,遞給王左,說:“你想聽聽嗎?”
王左將吳言的耳塞塞進自己的耳朵,起先他沒有明白他聽到是什麼聲音,漸漸地,王左知道了,吳言聽的是一種大自然的聲音,這聲音正像是從原始森林裏發出來的,雖然王左沒有去過原始森林,但是他相信,他現在聽到的,就是那種聲音,淙淙流水,啾啾鳥鳴,風吹殘葉,雨打枯枝。
王左將耳塞還給吳言,說:“哪裏買的?”
“你喜歡?”吳言看了王左一會,說:“我可以替你複錄一盤。”
“謝謝。”王左說。
王左並沒有把這件事情記在心上,過了幾天,秦真跑到王左辦公室,將一盒磁帶放到王左桌上,王左才想起吳言說過的話,問秦真:
“是吳言讓你帶來的?”
“哪個吳言?”秦真說:“是小董叫我給你的。”
“噢,”王左說:“我知道,是吳言托小董的。”
“也許吧,”秦真說,“不過我也不知道誰是吳言。”
王左指指那盤磁帶:“你聽聽,挺好的。”
秦真笑著搖搖頭,走了,秦真大概覺得王左像一個幼兒園的小朋友問一個博士生要不要看連環畫,秦真走了,王左也意識到這一點,自嘲地笑了一下,辦公室的同事,看著他,覺得有趣。
其實王左當然不會相信這盤帶子、這一段音樂就能治好自己的頑症,他隻是覺得吳言是個很守信用的人,心裏多少有些感動,王左將磁帶帶回家,向老婆揚一揚,老婆說,什麼,帶功磁帶?王左說,不是帶功磁帶,也不再和老婆多說什麼,也沒有想到就要聽這盤磁帶,他將磁帶和隨身聽擱在一起,他需要集中精力來對付晚間的瘙癢,這一天,他和往常一樣,服了安眠藥,才睡去,臨睡前,聽老婆說,這樣下去,你要成癮了,王左知道老婆說的是他吃安眠藥,王左想,我有什麼辦法。
病急亂投醫,王左在朋友和家人的策劃下,又想出一個辦法,向全國的許多醫院,許多報紙發出求助信件,王左很快得到許多回信,得到許多方子和許多稀奇古怪的辦法,隻要是以前沒有試過的王左都要拿來一試,卻依然無效,有一天,王左接到一個外地醫生的來信,信上什麼話也沒有說,隻是開了三種藥,讓王左一起服用,醫生寫的是英文,字跡龍飛鳳舞,行雲流水,王左看不來,拿了,到一個與他已經很熟悉的皮膚科醫生那兒,醫生說,這是什麼?王左說,是開的治蕁麻疹的藥方,醫生說,開什麼玩笑,這三種藥,一種是治心髒病的,一種治高血壓,還有一種,治哮喘,不肯開,王左說,出了問題我自己負責,醫生仍然不肯,王左無法,找了個朋友,帶到另一家醫院,費了一番周折,找個認識的醫生,醫生看了半天,也不明白,但是經不起朋友再三說,給開了,王左回家,就服藥,醫囑一日三次,到這一天的晚上,王左服下第三頓藥,躺在床上,身上仍然癢,心情煩躁,希望和失望在心裏打架,王左起來,在屋裏走來走去,無處著落似的,後來他看到被他擱在一邊的單放機和吳言給他的那盤磁帶,王左拿起來,將磁帶放人錄音機,開始聽音樂,這盤帶子確實不錯,原始森林裏發出的各種各樣的自然之聲,使人有一種超離現實的恍恍惚惚的飄逸感,王左再又想起那天晚上看到吳言臉上一片寧靜,王左在這種飄飄然的感覺中昏昏睡去,一直到第二天早晨醒來,王左才想起昨天晚上竟然沒有服用安眠藥。
王左激動得不敢對任何人說這件事情,好像一說出來,這事情就會逃跑,他繼續按時按量服藥,提心吊膽,小心翼翼地過了這一天,王左無法斷定到底是音樂的作用還是藥的作用,他也許應該作一個試驗,停藥聽音樂,或者用藥不聽音樂,但是王左不敢這樣做,到晚上他仍然和前一天一樣,服了這一天的第三頓藥,便開始聽音樂,原始森林的自然之聲使王左在不知不覺中睡去。
如此過了三天,到第四天早晨,王左醒來,他從床上跳了起來,“我好了!”王左突然大叫,“我好了!”
老婆呆呆地看著王左,一時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她發現王左耳朵上還戴著耳塞,老婆奇怪地問:“真是聽音樂聽好了?”
王左說:“我不知道,不知道是音樂還是藥,”王左喘了口氣,說:
“我隻知道我好了。”
老婆拿過王左的單放機,將耳塞塞進自己的耳朵,一聽,便拿下來,說:“開什麼玩笑,沒有聲音。”
“怎麼會,是原始森林的聲音,非常真切,”王左他接過去聽,果然沒有聲音,隻有磁帶走動的輕微的沙沙聲,根本就沒有什麼原始森林,流水,鳥鳴,風聲,雨聲,什麼也沒有,王左嚇了一跳,將磁帶退出來,左看右看,也看不出什麼,再放進去聽,仍然沒有聲音,再退出來看看,老婆說,有什麼好看的,再聽,仍然一片空白,老婆說,會不會,你摁錯了健,將帶子洗了,王左看了看機子,說,這機子,根本就沒有洗帶子的功能。
上班的時候,在門口遇見了秦真,王左問他知不知道吳言住在哪裏,秦真說,他已經知道,小董告訴他的,吳言就是上次他們去的那一家的主人,那盤帶子確實是吳言托小董帶給王左的,秦真笑著問王左是不是想重新發燒所以要問吳言的地址,還不等王左回答,秦真說,不過,得告訴你一件事情,吳言是個聾子,秦真說過,就往裏去,留下王左呆呆地看著秦真的背影。
王左想不通這件事情,去找心理醫生,心理醫生聽了王左的敘說,想了一會,問王左那三種藥的藥名,王左寫出來,醫生看了一會,醫生說,這是一個違反規則的奇怪的藥方,看起來它確實能治蕁麻疹。
(199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