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程
東山晚上給朋友拖到家裏吃飯,高興,喝了點酒,說了些話,又打了兩局八十分,贏了,要回家去,瓦片留他,說不了,被瓦片幾個一嘲笑,將他放了出來,東山往回去的時候,已晚了些,夜風一吹,酒意湧上來,醉醺醺的快活極了,自行車輪子像在半空中飄飄搖搖,從朋友家到自己家路並不遠,拐一條街就到,東山到了拐角上,卻不由自主拐向另一個方向,那是什麼方向,要到哪裏去,東山也糊裏糊塗,也不知道自己已經繞道而行,現在東山放鬆自己,隨意,憑感覺,這狀態,若不喝些酒那是到不了,即使酒,也不是每次都能喝到最好如今天晚上這狀態,酒這東西,難說,東山飄飄忽忽走在夜深人靜的街上,聽自行車輪碾著梧桐落葉的聲音,東山大腦裏一片清明,又一片空白,高興起來,將車鈴打得直響,整個一輛破車,就這車鈴是新的,偶爾有一兩路人,朝他看看,也無話,悄沒聲息地過去,嘿嘿,東山聽到有一個聲音在笑,想了想,辨別一下,知道那是自己的心在笑呢,就在這個時候,東山猛地聽到有個女人的聲音從某個角落傳了過來,救命哪,女人喊道,救命哪,如一張大網般的醉意被女人尖利而淒慘的聲音劃破一道口子,清醒的意識如同尖利的寒風從劃破的口子裏鑽進去,鑽進了東山的感覺,東山抖了一抖,趕緊下了車,踉蹌幾下,沿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向前,看到昏暗的路燈下,一個男人正把一個女人往牆角按,女人手腳亂抓亂踢,尖利的叫聲繼續從她嘴裏衝出來,東山搶一步上前,從後麵抓住了男人的衣領,你,你……想幹什麼,東山說,感覺到自己的舌頭不怎麼聽使喚,東山怕被男人感覺出他的醉意,又說了一遍,你……想幹什麼,仍然不能很順利地將話說出來,男人也許並沒有感覺出東山的醉,道,我管我老婆,礙你什麼事,甩開東山的拉扯,走了,東山有些茫然,看著男人的背影,女人靠在牆上嗚嗚地哭,說,他瞎說,他瞎說,我不是他老婆,他想……他想……東山努力站定,向四周茫然看看,想我這是在哪兒,在做什麼呢,有些不明白似的,再醉眼朦朧地看看女人,想起什麼,咧嘴笑了一下,指著黑暗中男人消失的方向,他,是你,你老,老公?東山站不穩,向前一歪,靠女人近了些,女人不由自主向後一退,說,你喝醉了?東山感覺中的那張劃破了的醉網,經女人一抽線頭一織重又籠罩了東山的意誌,哪裏哪裏,東山含含糊糊,舌頭又厚又重又大,沒有的事,東山說,沒有的事,這點點酒能醉倒我呀,你老公,老……公呀,女人說,不是老公,不是老公,可是東山聽她的口氣,卻像在說,是我老公是我老公,有些外地口音,東山再一次笑了,迷迷糊糊的,好像正在做夢,他轉身到巷口去推自行車,發現車鈴沒了,地上看看,哪裏有,媽的,東山迷迷糊糊地想,我的車也沒上鎖呀,嫌我的車破,偷一個鈴去呀,媽的。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有人叫喊東山,東山睜開眼睛看,正趴在路麵上睡呢,沒有鈴的車躺在自己身邊,朝喊他的人看看,不認得,問道,你是誰?那人道,我路過,東山四周看看,我怎麼在這裏,這是哪裏,路人笑,問你自己呀,東山回想自己大概是喝多了,認不得回家,不好意思,撓撓頭,路人說,你家在哪?東山想了想,想起來了,說在哪,路人再又笑了,一指,說,這就是,東山看,果然已經到家門口,一嚇,嚇出些冷汗,酒也醒了大半,輕手輕腳,拿鑰匙開了門,也沒開燈,也不洗臉洗腳,朝床上看看,黑暗中老婆沒有一點聲息,估計也已經睡了好一陣了,東山脫了外衣,想悄悄地上床,明天問起來,可以根據需要把回家的時間往前說一點,心裏正得意,便聽得“啪”的一聲,燈開了,刺眼,老婆在床上昂著頭,瞪著,兩眼放光,全無睡意,道,幾點了?東山訕笑,說,嘿嘿,老婆道,陪小姐呢還是小姐陪呀,東山說,沒有的事,朋友拖了打牌,老婆說,誰朋友呢,是女朋友吧,東山說,是瓦片,看老婆仍一臉狐疑,再道,不信你可以去問瓦片,老婆說,你以為我不敢問,你以為我會給你麵子不問,你等著吧,東山說,最好你去問,免得胡思亂想,老婆頓了一頓,想了想,臉上再次放出光芒來,鬥誌昂揚說,是,瓦片他妹我見過,換了我是個男的,也願意多看幾眼,東山說,說到哪裏去,和瓦片一個樣子,瓦片臉,說得老婆終於一笑,道,喝了多少,東山說,不多,幾個人才喝了一瓶,老婆說,喝死你,將身子縮回被窩裏,東山腳癢,搓著,說,要下雨了吧,癢死了,老婆在被窩裏說,你喝呀,喝得多才不癢,東山上了床,向老婆笑,老婆說,去,隨手關了燈,東山已經打起呼來。
第二天起來,照照鏡子,眼泡有些腫,洗刷過,老婆將早飯端過來,兩人草草一吃,出門,開自行車鎖,老婆眼尖,看到東山的車鈴沒了,問,東山想了想,已經想不起來被偷車鈴的事情,努力回憶昨天夜裏的事,不很清楚,記得是從瓦片那兒出來,喝多了些,後來,後來就有些迷糊,好像在哪兒停了一下,也不知是為了什麼事情停的,再上車,車鈴還在不在呢,誰知道呢,也許就是那時被偷的,沒在意,反正晚上也沒有行人,也用不著鈴,東山說,被人偷了罷,老婆說,什麼時候偷走的,東山說,沒在意,也許有兩天了,我一般騎車不摁鈴,也沒在意什麼時候沒的,老婆狐疑地朝東山的臉看看,不對吧,老婆說,昨天你上班時還在,我明明看見,東山說,那就是昨天晚上回家時被偷的,老婆道,你路上停過?東山說,小便,老婆說,從瓦片家到我家這一點點路你都憋不住呀,東山說,喝啤酒喝的,老婆愣了一下,說,不是說喝白酒麼,東山說,啤酒刷刷牙,老婆又愣一下,突地眼睛再又一亮,道,可是,你忘了,從瓦片家到我們家,這路上哪裏有廁所,東山說,憋不住了,管它有沒有廁所,就在路邊,反正夜裏也沒人。老婆說,沒有人車鈴怎麼被偷了。東山說,那是,歸根結底還是有人。老婆跨上自行車說,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外麵的行蹤。東山說,知道,知道。老婆再要說話,已經到了分手的路口,兩人分頭上班去。
到星期天,東山跟老婆到娘家,這邊已經在等著了,也沒多說什麼,老婆就坐上桌去,和兄弟姐妹幾個打麻將,東山下廚,做了幾個菜,拿出來一吃大家都說好,說下次仍然由東山做菜,東山說,行,行,東山的連襟小周在看報,向東山招手,東山過去,小周說,老婆已經到手,還做活雷鋒呀,東山說,什麼活雷鋒,我這叫舍不得孩子打不得狼。小周揚一揚手裏報紙,說,報紙上在找一個英雄呢,舍己救人的,不會是你吧,東山。東山說,我才不舍己救人。小周說,我怎麼看著像你呢,你看看,寫著,中等個子,不胖不瘦,小眼睛,大嘴。打麻將的一桌人都笑起來,東山老婆道,這是征婚啟事吧。大家又笑,朝東山看,說,像,像,小眼睛,大嘴,不胖不瘦,應征,應征。老婆道,說不定天上下來個仙女拋繡球。東山指小周手裏的報紙,什麼呢,找什麼呢,小周說,找英雄,見義勇為的,做好事的,不留名。東山道,什麼好事也沒說呀。小周說,看起來東山還真做過好事呀,等著人家找呢。
念起報紙來,某月某日深夜,某某街某某小巷,沒有一個行人……幾個女的尖聲笑,男的說,好機會呀,小周說,你們聽不聽?東山說,你還真念報,小周笑著將報紙扔開,道,現在這社會上,什麼樣的事情都有。大家說,是,稀奇百怪都有,一邊抓牌,東山站到老婆身後看看牌,又到其他人背後看看牌,一臉意味深長的笑,看得大家心裏發毛,說,東山你笑什麼。東山仍然笑著說,沒什麼,沒什麼,都打得挺好。
老婆說,你沒事到一邊坐著去,轉來轉去,煩不煩呀。東山說,煩呀,又沒有我的事。老婆道,沒你的事你不能找些事做做。東山道,海子家的電視圖像不清,讓我過去看看。老婆一邊摸牌一邊斜東山一眼,又做活雷鋒呀,自家的事怎麼不見你做雷鋒?東山朝小周笑,小周說,什麼時候,東山能修電視了,水平不錯呀。東山說,三腳貓,試試,也不一定能修好,試試。老婆摸了一張牌,大叫,自摸,清一色,回頭對東山說,去吧,去吧,你不就是想走麼。東山嘿嘿一笑,往外走,小周跟著,卻被他的老婆一把拉住,你做什麼,你也給人家修電視?小周說,我出去轉轉,小周老婆道,轉魂,就在這呆著吧,你老婆輸了錢,你也不心疼,小周朝東山做個手勢,東山趕緊溜出去。
東山到街上,點上一根煙,先抽幾口,想了想,往海子家去,到海子家,海子開門,看是東山,說,我們幾個,就守株待兔,知道你會過來,東山向裏一探頭,老米和甘草都衝他笑,東山說,瓦片沒來?海子說,說被你灌多了,老米笑,說,士別三日呀,不知道如今東山酒量這麼大了呢。東山說,說什麼話,都一個星期前的事情了,老米說,你真的將瓦片放倒?東山說,哪個說的,哪裏有這事情,我灌他呢,他把我灌得夠嗆,差點不認得回家的路,好像在路上做了什麼,也記不起來,也不知出的什麼洋相,車鈴也偷去了,身上紫一塊青一塊。甘草道,不是強奸婦女吧,東山說,沒有的事,回去還想老婆呢,老婆不幹。海子說,那怎麼說瓦片起不來了,甘草說,那是瓦片幹活幹累了,昨天是周末呀,瓦片不幹活,老婆能饒得過他,大家哄笑,東山也笑,想到自己老婆那一聲“去”,真是感慨多多,一起坐下來,也是玩牌,嘴上說,現在的老婆,拿她們無法呀,隱隱約約想起在哪裏遇見一個打老婆的男人,好像自己還上前勸了架,其實不勸也罷,想不起來是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撞見,也罷,也沒有必要去想它起來,埋頭做一副大牌,心想事成,想哪張牌就上哪張牌,一會聽得有人敲門,去開了,見是瓦片,瓦片道,好哇,不叫我呀。海子說,怎麼不叫,打電話過去,說你爬不起來,我們正分析呢,大家一起鬼笑,瓦片也知道他們笑的什麼,過來拉東山,說,東山臭水平,讓我來,東山說,我正做大牌,馬上就成,你看看,瓦片看東山的牌,一臉不屑,說,讓我吧,讓我吧。東山說,不行,我好不容易才出得來,說海子的電視壞了才讓我出來。海子說,媽的我剛買的電視你咒我呀,說話間隨手將身後的電視打開,道,看看,這是什麼畫麵,大家看畫麵果然漂亮,海子換了個台,就看到放了一條尋人啟事,說是這個城市裏某天夜裏在某地區發生一樁強奸未遂案,幸虧有人挺身而出,舍己救人,又說救的人,麵對歹徒的刀,毫不畏懼,並且見義勇為不留名,希望全社會的人一起來尋找英雄。甘草咧了咧嘴,說,這倒像是我,英雄救美,想想,我在哪裏,什麼時間,什麼地點,我在哪裏,說不定真是我呢。老米說,你吧,做那個未遂犯差不多,他們笑,東山正埋頭做大牌,也沒看到電視裏放的什麼,也沒在意甘草老米他們說什麼,聽到笑,抬頭看一眼,說,笑什麼。老米說,尋找英雄呢。東山也朝電視看,笑眯眯的播音員正在說,據受害者提供的情況,見義勇為的英雄可能還有以下特點,那天晚上可能喝了點酒,抽煙,煙味重,穿咖啡色茄克。突然瓦片“哈”地一笑,拍東山的肩,說,東山,像是你呀,你看看,喝了酒是吧,身上有煙味。東山笑笑,沒有和他計較,伸手抓一張牌,一看,心一跳,又是一張好牌,趕緊置好,瓦片卻盯住不放,又道,看看,還有,什麼咖啡色茄克,你那天穿什麼?好像就是咖啡色茄克,東山說,沒有的事,我根本就沒有什麼咖啡色茄克,瓦片道,也許是黑的呢,或者別的什麼深色,夜裏人家哪看得清,東山說,我也沒有黑茄克,看自己手裏的大牌越做越緊張,嫌瓦片煩,攪他心亂,道,瓦片你拿我開什麼玩笑。瓦片一本正經,道,不開玩笑,想想,你在我家喝酒,哪一天。東山想了想,也沒想起來,忘了。瓦片再看電視,電視說是哪一天,瓦片說,沒錯,就那天,就那天,你看看,時間,深夜,也對,是深夜,你從我家走,不是深夜嗎,正是深夜呀,海子老米幾個也哄哄,牌也沒心思打,反正他們都一副臭牌,眼看著胡不了,攪一攪,東山也無法再做大牌,轉身看電視,看了一會,說,瓦片你聽聽她說的在什麼地方,從你家到我家,走得到那地方嗎,走得到那裏,也算是奇怪了。瓦片一樂,道,這正說明你沒有直接回家。幾個都樂了,甘草道,說,到哪裏去了,如實招來。東山說,沒有的事,沒有的事,一會兒電視的尋人啟事就過去了,也就算了,沒有哪個把這事再放在心上,大家幾個又把心思集中過來打牌,瓦片給他們燒水泡茶,一邊侍候著,都玩得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