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
有人寫了一封匿名信,說領導怎麼怎麼,寄到上級,因為揭發的問題雞毛蒜皮,算不了什麼,比如說些工作作風的事啦,或者說說政策水平什麼,最重的一條,也不過就是一張購書發票,說領導買了書,拿發票到財務上去報銷,可是單位資料室裏卻沒有見到這些書,一張發票不過一兩百塊錢,就算真有其事,性質也不嚴重,沒什麼大不了,所以過了些日子,上級將這封信轉到單位來了,正轉到領導手裏,領導看了,都是些無中生有的事,什麼發票,領導根本沒有買過什麼書,哪來的發票?領導很生氣,讓大家排排,是誰寫了這封不實事求是的信。領導也希望寫信的人自己說出來。領導說我也不會拿你怎麼樣,批評批評,教育教育,以後不再犯就是。這樣單位裏就排起人頭來,像倉庫的保管員啦,因為有一回失職,被偷去一些物品,被領導批評得兩眼發黑,走出領導辦公室的時候,咬牙切齒,有人聽到他說,等著瞧。瞧什麼呢,會不會就瞧這匿名信呢?再比如像財務上的小劉,對領導也有些意見,背地裏說過領導違反財務製度的事情,被領導揭穿了她的假話。領導向大家說,小劉的話你們也聽得?大家知道小劉是個嘴巴比較隨便的人,說,小劉的話我們不聽,會不會小劉因為這,寫了匿名信?再有一個,是工會的老丁,也和領導有過些不愉快。
還有資料員,也有些可疑。大家開始注意這幾個人的言行,但是,真正注意起來,看來看去卻又都不太像,最後突然就一致地想到一個人,說,呀,怎麼把他給忘了,那才像。
是季小弟。
領導苦苦思索好多天,正在山窮水盡的時候,突然就柳暗花明,有了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領導見了季小弟,並沒有表現出什麼,仍然和往常一樣,該打招呼就打招呼,該說什麼就說什麼,沒有什麼異樣的表情。領導希望季小弟能夠主動說出這事情來,這樣領導處理起來也好處理,可以從輕發落,向群眾也好交待,就像刑法上說的自首。刑法規定,對於自首的可以從輕處罰。領導說,季小弟呀,今天上班早呀。季小弟看看表,說,不早呀,和往日差不多。領導說,季小弟呀,聽班組長說,這一陣工作不錯呀。季小弟笑笑,說,沒有的事,我一直那樣,領導你是知道的,好也好不到哪裏,差也差不到哪裏。
領導說,那是,我知道你。
季小弟在自己班組裏,大家就朝他笑。季小弟說,你們笑什麼,是不是有什麼好處輪到我了?大家說,做你的大頭夢去吧。季小弟說,你們還別說,怕真有什麼好事呢,我們領導見了我,客氣呀。群眾說,那是領導要你坦白從寬呀。季小弟也笑起來,我坦白,我坦白,匿名信是我寫的。大家說,果然,我們猜得沒錯。他們回憶回憶前段時間,中午休息時季小弟也不打牌了,趴在一邊寫什麼信呢,有人走過去,就用手掩了,哈,不是寫匿名信是什麼?
領導把季小弟叫到辦公室。季小弟呀,領導說,雖然我們之間有過些誤會,後來不是說清楚了麼?說清楚了,事情就算過去,再也不記仇,是不是?當時我們都表過態的,你也表過吧?季小弟說,是呀,我沒有記仇呀,領導你記仇了嗎?領導說,我怎麼會?季小弟說,那是,大人不計小人過。領導說,那事情也不能完全算是你的過,我也有責任。季小弟笑,領導說,你笑什麼,你根本就沒有照自己說的去做呀。季小弟看著領導,領導繼續說,那事情你還一直放在心上?季小弟說,我沒有哇。領導說,你沒有怎麼又寫我的匿名信呢?季小弟再次笑起來,說,我什麼時候寫匿名信?領導你搞錯了,不是我。領導說,我不會無中生有,聯想上回……季小弟說,上回的信我承認是我寫的,我也是一時氣憤,衝動,寫過以後也有些後悔。想想領導對我們也算是不錯,但是信已經寫了貼出來,後悔也來不及。再說了,那也不叫匿名信呀,我那是寫上自己名字的,那是公開信,要不,領導你也不會知道是我寫的,是不是?領導說,這一回你學乖了,不寫名字了,以為我們就不知道了。看季小弟張著嘴說不出話來,領導又說,其實一個人真是做不得壞事,做了壞事,總有一天會自己泄漏出來,你昨天在班組裏說什麼話的?季小弟想了想,道,我在班組裏話挺多,這會兒倒不記得說過些什麼了。領導說,你說匿名信是你寫的。季小弟“啊哈”一聲,說,呀,我那是開開玩笑呀,你們當了真?領導說,這是開玩笑的事麼?你能拿這麼嚴重的事情隨便開玩笑麼?
季小弟說,嚴重嗎,我也沒覺得怎麼嚴重呀,要知道這玩笑開不得,我當然不開呀。領導有些生氣,頓了頓,道,季小弟,其實我也不想拿你怎麼樣,我也不可能對你打擊報複,我這人,你也是知道的,做不出絕事情的,我隻是希望你有個正確的態度。季小弟說,我的態度,不正確嗎?這時候電話來了,領導要外出去開會。領導向季小弟擺擺手,說,季小弟,我現在忙,沒有時間再和你多說。你呢,回去再好好想一想,想通了,你來找我。季小弟說,好。
季小弟回到自己班組,向大家一說,大家都笑,說,季小弟唉,領導纏上你了,你還是早點招認了吧。到了領導手裏,賴是賴不掉了。
季小弟說,怎麼,你們也都以為是我?群眾說,不是我們認為,是你自己說的;再說了,你又是有前科的,不懷疑你,懷疑誰呀?季小弟說,好哇,領導的奸細還不少。我昨天開個玩笑,今天領導就知道,你們誰誰是心虛吧,把髒水往我頭上一潑,自己幹淨,是不是?群眾說,我們不幹淨?季小弟說,你們怎麼就以為是我呢,我臉上寫著什麼?群眾說,臉上倒沒寫什麼,我們是推理分析出來。你想想,做一件事情,總要有動機,是吧?你呢,動機是有的。季小弟說,我有什麼動機?
群眾說,你麼就是因為和領導鬧翻了,心裏有氣;再有,就是目的,你的目的呢,就是要讓領導出洋相,是不是呢?手段麼,也是你慣用的,寫信,以前寫公開信,現在寫匿名信,進步了呀!季小弟說,是呀,目的動機手段都有,但是最重要的沒有。群眾說,什麼?季小弟說,證據。群眾想了想,說,倒也是,證據呢。
領導到局裏開會,碰到別單位的熟人,都已經聽說匿名信的事情,卻不清楚信裏的內容,以為有什麼大事情。關係近些的,就問領導怎麼回事,關係遠些的,都拿異樣的眼光看他,眼光裏內涵豐富,弄得領導尷尬,想解釋解釋,哪知越解釋大家越生疑,競讓領導覺得有一種告別的意思從他們眼睛裏流露出來。領導也不好再多說什麼,越說越顯得他心虛呀!領導開了會回來,心裏悶悶的,有些無處著落的感覺。過一會,想了想,拉開抽屜,將那匿名信拿出來,左看右看。
又開文件櫃,將季小弟的情況登記表拿了,放在一處,對筆跡。領導不懂筆跡是個什麼道理,看來看去,覺得不像是同一個人寫的,一種筆跡粗壯有力,另一種纖細軟弱。這時秘書走進來,拿一個文件讓領導批。領導說,你來得正好,你替我看看,這兩種字,可不可能是同一個人寫的。秘書說,我有個朋友業餘時間愛好研究筆跡,哪天我請他看看。領導說,別哪天了,現在就找他看。秘書說,好,就打電話。那邊接了電話,一聽說是有筆跡方麵的問題,興致盎然,說馬上就到。
秘書擱了電話,領導說,好。等了不多會,業餘筆跡專家果然到了,也不說話,也不問什麼事要對筆跡,泡了茶也不喝,遞給煙也不抽,埋頭就看起字跡來。領導和秘書就在一邊等著,等了好半天,業餘筆跡專家終於抬起頭了,要了一根煙,先抽幾口,吐出濃濃的煙霧,道,有道理,有道理。領導說,什麼有道理?秘書也盯著他看,看他能說出個什麼道理。業餘筆跡專家指著信和表格,說,研究筆跡,就是有意思,嘿,有意思極了。你們想想,能夠從一個人的筆跡裏看出這個人的性格,生活經曆,未來的情形等等,多麼神奇,多麼了不起。領導奇怪地朝秘書看看,秘書說,那你看這兩種筆跡,是不是一個人寫的?業餘專家說,研究筆跡吧,是一項非常有價值的工作,不僅用於刑事偵察之類,現在的領域可是擴大多了,心理學疾病學社會學許多學科都用得上筆跡分析呢。秘書說,那是,那是,你替我看看這兩種筆跡。業餘筆跡專家笑起來,道,不急不急,你急什麼。領導張了張嘴,不好再催。業餘筆跡專家仍然沿著自己的思路說了許多話,領導和秘書耐著性子聽,終於看他說得差不多,領導忍不住將匿名信和表格一起塞到業餘專家手裏,說,你看看,你看看,這兩種筆跡是不是同一個人寫的?業餘筆跡專家又將信和表格擱到桌上,說,你這位,說話外行吧,你應該這麼問,這兩種筆跡有多少百分比的可能是同一個人寫的,就像現在的親子鑒定,也隻能說是多少比率,是不是?又說了一大堆話,這才指著信上的字,說,這筆跡,你們看,給人的感覺是粗壯有力,很強硬,很幹脆,辦事也應該很決斷,心胸開闊,遇事不往心裏去。其實我們若是透過現象看本質,這個人的性格卻是比較矛盾。我們不看它的整體,看一看局部,你們看這些筆畫,一筆一畫,猶猶豫豫,幾乎沒有一筆是真正落到實處,對不對,我說得有沒有道理?領導和秘書探過頭來認真看,果然有這意思。業餘筆跡專家又將表格上的字分析,說看得出這是性格的本來麵目,心胸不夠寬廣,表麵上瀟灑,其實,碰到一點事,都會藏在心裏,拿不起放不下。正滔滔不絕,領導突然拍了一下巴掌,說,說得對,說得對,有道理,有道理。業餘筆跡專家高興地一笑,說,現在我們再來透過字跡表麵形狀,看看這兩種字的骨子,其實是同一種類型。領導說,這就是說,這兩個筆跡是同一個人的?業餘筆跡專家點點頭,再搖搖頭,說,意思是這個意思,但話不能這麼說法,應該說,這兩種筆跡,有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可能是同一個人的筆跡。領導說,怎麼說都行,我要的就是這個結果,向秘書說,你看,我沒有錯吧?秘書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