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
梁秋美和餘小草高中畢業，分到同一個商場，又分到同一個櫃台，賣鞋，大家說這樣的情況不多，從小學同到大學的也有，同到一個單位又一個櫃組的卻不多見，看看她們倆，也看不出有什麼相同之處，長得也不一樣，性格脾氣也有差別，就說，這也算是緣呀，梁和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笑，說，緣呀，緣什麼呢。
她們一起賣鞋，賣鞋也是有學問的，秋美比較本分，工作認真，賣鞋就賣鞋，顧客指什麼樣的鞋她就給拿什麼樣的鞋，顧客要多大尺碼，她就給多大尺碼，服務態度挺好，不厭其煩，顧客也比較喜歡，在師傅們眼裏看來，秋美挺合適做營業員，隻是覺得思路稍嫌呆板些，工作做不活，賣鞋的學問她也說不出來，也沒有個什麼道理，餘小草有些不同，她本來對穿著什麼有興趣，所以賣鞋也賣得講究，她願意做點學問出來，到處找資料來研究，也肯虛心請教師傅，慢慢地就有了水平，顧客來了，她能根據每個顧客的不同的腳型，拿出最合適的鞋來，她也能在顧客猶豫不決的時候，說出一番很有見地的關於穿鞋的道理讓顧客最後下決心，而且心滿意足，餘小草的缺點是沒有長心，憑興致做事情，高興的時候，她能把顧客哄得以為碰上了鞋專家，不高興的時候，她就沒有態度，對人發火，意見簿上常有她的名字，寫好也是她，寫壞也是她，倒從來沒有梁秋美，兩個人優點是優點，缺點是缺點，明明白白，無形中也就互相抵銷了些，大家說起來，也不見得就特別地突出哪一個淹沒了另一個，也挺好。
這麼做了些時候，有一天，來了一個衣著很有個性的女顧客，身上穿的，說怎麼高檔倒也不見得，但是讓人看了，就是舒服，沒的說，便讓小草有了興趣，對女顧客態度挺好，講了一大堆鞋的事情，女顧客向小草看了又看，說，你把穿鞋的事兒琢磨得這麼透，我沒碰見過，真高興，小草說，我見了你身上穿的這衣服，也喜歡，在哪兒買的呢，我們這城裏，哪裏有這麼順眼的衣服賣，我怎麼找不到，女顧客笑了，道，這不是買的，是我自己設計的，小草說，呀，你學服裝設計？女顧客說，我不學服裝設計，我隻是自己喜歡，弄著玩玩的，小草十分羨慕，女顧客走後，小草很興奮，說了一大堆對服裝設計感興趣的話，再有顧客來買鞋，小草就沒心思，嫌煩，讓秋美接著。
過了幾天，小草上班帶來一件衣服，展開來讓大家看，說是她自己設計的，大家也都信，小草挺聰明，什麼事情，隻要她想做，總能做成，穿起來，看了，都感覺好，又讓別幾個女營業員也試穿，效果也都不錯，小草說，嘿，我突然發現我還是個設計專家，你們誰誰想穿與眾不同的衣服，以後找我設計呀，大家笑，說，那是，守著時裝設計師，真幸福，其實大家也不過這麼說說，後來也沒有誰央求過小草給他們做時裝，小草有些失落，給秋美做了一件，讓秋美穿上，秋美穿了，呀，讓人眼睛一亮呀，真是不一樣，小草退開去看，又走近了看，轉過來看，又轉過去看，說，看看，整一個藝術家風度呀，大家說，是，所以說人是衣裝呀，秋美被大家看得不好意思，說，有你們說的那麼好呀，大家說，我們又不是說你，是說小草呢，小草說，我現在向你們宣布，我準備跳槽，大家也沒怎麼吃驚，好像小草跳槽是遲早的事情，小草看大家平淡對待，說，你們心腸真硬，我要走，也沒有一點舍不得的意思，哪怕假的也好，流露一些呀，大家便笑著流露，走開去做自己的工作，秋美說，小草你要到哪裏呢，小草說，當然是服裝設計所，別的地方我也不會去，秋美說，現在服裝設計所很多，你要去哪個呢，小草說，我打聽了紡織總公司的設計所要人，秋美說，你聯係過了？小草說，還沒呢，正想求你幫忙，你姐夫不是在紡織總公司做什麼嗎，秋美說，我姐夫隻是保衛科呀，說得上話嗎，小草說，說得上，說得上，隻要是那單位的人，都說得上話，你幫我。
秋美回去和姐姐說了，姐姐再和姐夫說，姐夫說，是秋美自己要調嗎，姐姐說不是，秋美也沒學過什麼服裝設計，怎麼調設計所，是姐夫說，不是秋美自己的事情，要她這麼起勁做什麼，姐姐說，秋美的一個同學，挺要好的，你能幫就幫她一下，秋美是我們幾個姐妹中，最省事的，從來不麻煩人，姐夫說，是不是學服裝設計的？姐姐說，大概是吧，若不是的，怎麼會想到要到服裝設計所工作，姐夫說，試試吧，我也不一定說得上話，姐姐說，試試吧。
姐夫的工作還是起了點作用，至少人家所長同意先見見麵，再說，就約了時間，到設計所，小草帶了自己的設計作品，給所長看了，倒是滿意，問到學曆，說沒有，所長就為難，愣住了，朝姐夫看，一臉疑問，姐夫陪在一邊，也尷尬，使個眼色，出來，在走廊上姐夫說，餘小草，你的學曆呢，小草說，我和秋美一起高中畢業，哪來什麼學曆，姐夫說，你可把我坑了，我還以為，敢到我們設計所來，專業學曆總該有一張吧，小草說，沒學曆怎麼啦，你們所長不是喜歡我的設計嗎，我看得出來，你看不出來？姐夫說，這倒也看得出來，小草說，那就是了，設計所是設計學曆呢是設計服裝呀，姐夫說，這話也不是沒有道理，但你和我說沒用，你和所長說看有沒有用，所長走了出來，說，你的話我也聽到了，是不是這樣，你先來試試工，再看看你的工作情況和實際水平，調工作的事情，不是一時能急出來的，麻煩著哪，你先做做看，如果做得好，我們再想辦法將你調過來，小草說，好，姐夫說，那你原單位怎麼說，能同意你借調出來，小草說，我們單位好說話，再說了，現在願意做營業員的還挺多，不缺我一個，果然小草回去向商場領導說了，領導也沒怎麼為難她，隻是因為沒有這樣的借人先例，時間不能太長，若長期這麼拖著，也不好說話，不好向上上下下交代，隻給了小草三個月，也算是特殊照顧。
小草就這麼離開了鞋櫃，走的那天，櫃組還給她搞一個小小的歡送會，小草說，別歡送了，我不定哪天還回來，大家說，不可能，以你的本事，以你的性格，發展前途是大大的，小草說，那才好。
小草每天到設計所上班，做設計工作，常常路過商場過來看看大家，站在櫃台處邊，和大家說話，大家問起來，小草就向大家介紹設計所的情況，介紹她的工作，又設計了什麼什麼服裝，哪裏哪裏的哪個名模穿了往台上一走，簡直，沒話說，比哪個哪個著名設計師的作品也不差到哪裏，大家也不知道小草說的哪個哪個名模是誰，哪個哪個著名設計師是誰，但是都挺為小草高興，秋美也高興。
有一天大早，商場剛開門，小草來了，徑直往櫃台進來，熟門熟路將自己的小包往該放的地方一擱，拉開櫃台看看，說，呀，進了不少新式樣的鞋呀，呀，現在的鞋，品種真是多呀，我這才走了不到三月，鞋的市場發展快呀，大家正奇怪，櫃組長過來了，說，剛才經理叫我去，說小草回來做了，大家歡迎，大家果然拍了拍手，歡迎，小草說，你們心裏一定想，怎麼回來了呢，告訴你們，我不樂意在那邊呆了，沒勁，問怎麼的沒勁，說那裏邊的人都是學曆很高的，本科生都被人瞧不上，博士也有好幾個，大家說，那倒也是，現在的人，最看文憑什麼，學曆是要命的東西，你也別太在意，小草便笑了，說，我才不在意，我若是有興趣做下去，我才不在乎他們怎麼看我，有沒有學曆，管他們什麼事呀，我是自己不想做了，做服裝設計，做來做去，也就那一點花樣，變來變去，也沒有什麼意思，萬變不離其宗，單調，大家啞然。
小草回到鞋櫃來，工作仍然和以前一樣，說她好吧，意見也有一大籮，說她不好吧，表揚倒也不少，櫃組長對秋美說，秋美呀，你和小草是老同學，關係也好，你說說她，幫助幫助，小草其實是個有前途的人呀，秋美說，我說她什麼呢，我說不出來，櫃組長想了想，道，也是的，好像說不出什麼來。
商場的福利搞得挺好，組織職工分批外出旅遊度假，輪到小草和秋美這裏，已經是下一年的秋天了，她們和單位裏別的許多人一起，到千島湖去度過愉快的一周，為了讓大家玩得好，商場專門到外事部門請來專業的導遊，隨團出發，隨小草他們一個團的，是個年輕姑娘，朝氣蓬勃，熱情洋溢，口齒也是特別的好，能說會道，每到一個風景點，滔滔不絕，曆史知識，地理知識，名勝古跡的來曆，從前的傳說，她一個人的優美的聲音把整個兒旅遊團都迷住了，在路上，導遊就說自己的經曆，說自己到過哪些哪些好玩的地方，有的地方，真是叫人終身難忘，留連忘返，一個年輕輕的小導遊竟然走過那麼多的地方，這些地方，在商場裏工作的人，別說是一輩子，就算真有什麼八輩子，怕也是走不到的，年輕輕的小導遊把整個團裏的男人都迷倒，把幾個女的也迷住，一會有人喊，你們看小草呀，大家看，小草正盯著瀟灑的小導遊，還沒回過神來，那眼神，真叫人無法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