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遊度假回來，小草來上班，一有空兒就往街對麵的新華書店跑，過一會回來，就抱一大堆有關各地旅遊點的書，吭哧吭哧地讀起來，讀過，就向秋美說，秋美笑眯眯地聽她說九寨溝呀，張家界呀，神農架呀，大興安嶺呀，南疆北疆呀，秋美說，小草呀，沒發現你還有演講的才能，小草說，那是，眼睛盯著秋美，說，秋美，你想不想做導遊，秋美笑了，說，我不想，小草驚訝地搖頭，道，秋美呀，你連導遊都不想做，你想做什麼呢，秋美說，我這不是做著麼，賣鞋的營業員呀，小草說，我不是問你這個，這是你的工作，我是問你自己心裏想做什麼，秋美說，心裏呀，心裏就是想做營業員，小草連連搖頭，沒勁沒勁，小草說，秋美，我和你說，我想換個工作做做，秋美說，你又想換什麼，在商場裏不也挺好麼，現在的商場，都有中央空調，冷也冷不著，熱也熱不著，有什麼不好呀，小草說，你說得出，你就打算在商場裏過這一輩子了，秋美說，這有什麼不好呢，指指商場裏許多人，他們還不都是這樣，小草說，他們是這樣，我不是這樣，我是要走的，我要去做導遊，我敢說，天下最浪漫的工作就是導遊了，你說，除了導遊，還有什麼比這更浪漫的，遊山玩水，一肚子知識，口若懸河，風將頭發吹到後邊，太陽把皮膚曬得多建康，呀，真好，秋美有些擔憂，說，你有把握嗎，上回去了幾天就回來了，又說沒勁，小草說，這回不會了，上回做什麼時裝設計，其實我自己也還不明白自己到底最喜歡什麼，一時衝動，心血來潮，說明我那時還不成熟，幼稚，現在不一樣，現在我懂了，我知道怎麼為自己選擇終身。
小草開始往旅遊局、外事局、園林局之類的單位跑，跑了一大圈回來，碰了大釘子，知道旅遊局之類不會有什麼希望，有些唉聲歎氣了，秋美說，歎什麼氣呢，做導遊也不是非要到那些部門，現在外麵，新開的旅行社行多了去，有些民營性質的，正愁招不到人呢，小草啪地跳起來，在秋美肩拍一下，拍得秋美直咧嘴。
小草果然聯係到一家民營性質的旅行社，要她，隻是原單位商場再也不能替她保留職業，小草說那就辦退職，也沒告訴家裏，是秋美打電話告訴小草家裏，家裏急了，來阻擋小草，小草不聽，仍然是將職業退了，義無反顧地走，大家再開歡送會，說，這回真走了，怕是回不來了，小草說，倒也不一定，現在的事情，也難預料。
小草正式調走以後，開始一段時間，大家經常提提小草，時間長了，大家都有各自的新鮮話題，也很少再說小草的事，偶爾說起，大家就問秋美，秋美說，我也不知道，也很長時間沒到我家來玩了，也許忙吧，大家說，是的，一定忙，若不忙，以小草的性格會到秋美家去玩的，也會到商場鞋櫃上來看看的，都想隻要是忙著，就說明小草工作還可以罷。
過了些時，秋美談了對象，再過些時，秋美要結婚了，到小草家去給小草送請柬，小草不在，秋美和小草媽媽說了一會話，小草媽媽對秋美說，秋美呀，還是你好，我們小草，還不知怎麼樣呢，聽媽媽的口氣好像為小草擔憂，秋美說，小草好吧，媽媽說，不好，秋美愣了一愣，說，怎麼不好呢，是工作不順利嗎？媽媽說，不是不順利，是不安心，活折騰，秋美想了想，說，怎麼會呢，導遊工作是小草最喜歡的工作呀，也是小草最合適的工作，媽媽笑起來，說秋美呀，你以為小草還在做導遊呀，早不做導遊了，秋美又愣了一愣，過半天才說，那她現在在哪裏工作呢，媽媽說，現在呀，在賓館裏做大堂小姐呢，秋美說，大堂小姐做什麼呢，媽媽說，就是站在賓館大門裏，向進來的人鞠躬，說，歡迎光臨，向出去的人鞠躬，說，歡迎再來，秋美被媽媽一說，忍不住笑起來，媽媽也笑了，說，沒有辦法，她要去做，她喜歡，不去不行，在家裏折騰呀，拿她沒辦法，秋美說，小草做這也好的，她長得漂亮，個子也高，媽媽說，那是，別看做個大堂小姐，看看門的事情，也很不容易進去呢，我們托了多少人呢，差點進不了，小草還想去找你幫忙，後來進去了，也就沒去找你，秋美說，那是，看時間差不多，起身告辭，讓媽媽一定轉告小草，到時一定要來喝她的喜酒。
喝喜酒那天，小草果然來了，還帶個男朋友來，見了老單位鞋櫃上的一幫人，小草高興極了，抓住這個說，又抓住那個說，倒把男朋友一人扔在一邊，秋美今天是主角，站在飯店大門口迎賓，抽個空子來和小草說幾句話，和小草開玩笑，說，小草呀，今天我倒像個大堂小姐了，小草說，什麼大堂小姐，秋美說，你還瞞我呀，又不是什麼保密工作，小草說，什麼保密工作？秋美說，你不是說最喜歡做導遊工作的麼，怎麼又不做了呢，小草說，咳，沒勁，想了想，補充道，又累人又單調乏味，沒意思，秋美張了張嘴，看著她笑，小草說，你笑什麼，你想想，跑來跑去就那幾個風景點，說來說去也就那幾段詞，說第一二遍還有些新鮮，說到三遍以上，哎呀呀，煩人，反正呀，導遊工作我是不合適的，累也累死人，穿個皮鞋吧，腳疼死，穿旅遊鞋吧腿短，難看死，秋美說，所以就去做大堂小姐，可以穿高跟鞋，腿漂亮壞了吧，小草說，啊，你是說我做大堂小姐那事呀，其實早不做了，秋美說，那你媽告訴我你做大堂小姐，小草說，做是做了幾天的，這會兒早不做了，唉，那可不是人做的，秋美說，你又換了工作也沒告訴家裏，小草說，不告訴也罷，告訴他們，他們又不能理解我，還煩人，隻要是我自己有能力解決的，不用求他們能辦成的事，我不告訴他們，秋美說，那你現在做什麼？小草說，現在，現在麼，算是在做做生意罷，秋美說，什麼叫算是在做做生意罷，小草說，在外貿公司呀，說著便搖頭，沒話說沒話說，秋美說，怎麼，又沒勁？小草說，倒也不是沒勁，壓力太大，什麼做單子，你搶我奪，我又沒什麼路子，又是新手，哪裏做得過他們，算了算了，人麼，把自己弄那麼緊張做什麼，人麼，就是應該輕輕鬆鬆過日子，做工作也是，秋美覺得再無話說，頓了半天，說，那你現在的工作關係怎麼樣了呢，小草說，放在人才中心呀，秋美說，就一直這樣下去？小草說，不可能，眼睛一亮，嘿，告訴你秋美，我現在已經發現一個最棒最棒的活，我想做那活了，秋美說，是什麼呢，小草這才把男朋友想起來，急忙呼過來，介紹了，說是律師，小草說，我現在正在讀業餘學校，學法律，拿到結業證書，我就能考律師，拍拍男朋友的肩，嘿，到時候你可得幫我，比如探探考卷的內容啦什麼的，律師點頭，笑，小草說，嘿，這是個來勁的活呀，秋美道，你怎麼又想到做律師，小草說，這也是個巧，我的一個朋友一天請我去看一次開庭，正好是他，指指男朋友，做的辯護律師，呀，可把我迷住了，鋼嘴鐵牙呀，把對方駁得啞口無言呀，真痛快，事後我問他，你能肯定你的當事人無罪，你不怕輸嗎？他怎麼回答，嘿，說得才過癮，秋美正聽著，新郎過來喊她，說外麵又來了一批客人，要秋美外去迎接，秋美走出去，聽得小草向她的男朋友說，這回我算是看準目標了，律師一定是我終身為之奮鬥的職業，男朋友說，好哇。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秋美有了孩子，這期間小草也結了婚，隻是新郎並不是那位律師，小草的律師夢倒是做成了，不久又醒了，覺得夢中的事情不能拿來過日子，如小草這樣半路出家的人，又沒學曆，又沒經驗，又沒資格，又沒名氣，接案子很難，這時小草也懷孕了，奔來奔去也夠累，丈夫希望小草能相對穩定一段時間，小草接受了這個意見，看著人家坐機關的人挺安逸，便設法調到一個比較清閑的機關坐坐班，把孩子生下來，轉眼孩子也能走路了，一個星期天，在公園碰見秋美也帶著孩子在玩呢，兩人站著說話，都有說不盡的東西要說，小草告訴秋美，坐機關的事情看起來也不會長，秋美問是不是因為編製的問題，進不了編，小草說，這當然也是問題的一部分，但主要不為這個，主要是機關太複雜，人際關係搞不清，當麵一套背後一套的特別多，不像從前在商場，有什麼話當麵說，吵也無所謂，打也不礙事，吵過打過，就算了，就忘了，不留過夜，機關的人可不同，一句話說得不對，記你一輩子，一個個肚裏文章，背後做戲，不習慣，秋美說，你都坐了很長時間了，還沒習慣呀，有兩年了吧，小草說，兩年差不多吧，你知道這兩年我怎麼熬過來，現在小孩子也能上幼兒園了，我也要動動身了，再在那地方呆下去自己也成那樣的人，自己都認不得自己，哪個話是自己的心裏話，哪個話是虛偽的話，都分不清了，秋美笑了，說，你呀，到底還是坐不住呀，小草說，就算是吧，秋美說，你想做什麼呢，小草說，我想回商場，秋美聽了，朝小草看看，她想說你想回就能回嗎，你是辭了職走的呀，商場早已經沒有你的地方了呀，當然秋美也隻是這麼想一想，並沒有說出來，小草說，秋美，這事情又要拜托你，秋美說，我有什麼用，我也說不上話呀，小草說，你怎麼說不上話，你也算是商場的老職工了，領導不是蠻看重你麼，秋美說，哪裏呀，看重我也沒叫我做個什麼櫃組長之類呀，小草說，做不做櫃組長也一樣，反正你要是和領導說說，肯定有用，我看得出，他們相信你，除非你是不肯幫我的忙，秋美無話說，這時候，兩家的孩子吵起來，小草的孩子小，被秋美的孩子弄哭了，小草說，走了走了，我這女兒，和我一樣，一個地方呆不長的，秋美說，呀，你原來知道自己呀，小草一笑，說，你說得出，人哪能不知道自己，抱著孩子走路，又回頭向秋美說，我等你回音啊，秋美又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