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時秘書看到季小弟,扔一根煙,說,季小弟呀,這回逃不了了吧。季小弟說,什麼逃不了,又說匿名信是吧?秘書說,是,已經知道信上的筆跡和你的筆跡是一樣的。季小弟說,哪個害我,模仿我的字寫信呀?季小弟說,你說錯了,誰也沒有模仿你的字,正相反,信上的字,和你的字表麵看起來完全不一樣,但是瞞得過我們,瞞不過人家筆跡專家呀!人家經過鑒定,認定有百分之九十五以上可能是你的筆跡。季小弟說,啥?還請專家鑒定,一本正經。秘書說,那是,隻有專家才能透過表麵看實質呀,人家看到你骨子裏去,任你千變萬變,能變得出如來佛手心麼?季小弟說,我變什麼?信又不是我寫的,與我何幹?秘書說,算了算了,這信也沒有什麼大不了,寫就寫了,向領導認個錯,事情就了結了,現在這樣,事情弄得有點喇叭腔。季小弟說,誰喇叭腔?不是我吧?秘書不好再說什麼,走開。

再過幾天,有人聽到外單位也在說這件事,傳到領導耳朵裏,領導火氣也大起來。群眾一直是以玩笑的態度對待這事情的,現在也覺得有些火藥味,不再多開玩笑,看到領導,能繞就繞過去,繞不過去的,被領導拉住了問對此事的看法,就哼哼哈哈,能敷衍就敷衍,能蒙混就蒙混。領導看群眾這樣的態度,不高興,說,當初也是你們提供季小弟的情況,現在你們又暖昧起來,算什麼?群眾不表態,領導扳著手指向群眾說,你們算算,動機,他有吧,目的也清楚吧,手段也是他的,這些不都是你們分析出來的麼?說缺少證據呢,現在證據也有了,筆跡對出來是他的,這是鐵的事實呀!群眾說,這麼看,倒是像季小弟。領導說,我火就火在這裏,明明是他,偏不肯認,還到外單位瞎說八道,我個人倒沒有什麼,也無所謂,不在乎,把我們單位說得像什麼似的,多難聽,影響太壞。

這時候就冒出個程咬金來,說,別吵了,是我寫的呀,大家說,馬北裏,你這時候湊什麼熱鬧?怎麼可能是你寫的。

馬北裏人緣很好,在單位裏不和別人計較什麼,和領導關係甲級。單位裏誰寫領導的匿名信也不可能是他寫的,所以馬北裏一說這話,大家就把他轟走。馬北裏又去找領導,領導說,我知道,你算和季小弟哥們義氣是不是,代他認錯。馬北裏說,我和季小弟才不是什麼哥們,我隻是來說一個事實呀。領導說,什麼事實?你是歪曲事實,明明是季小弟寫的,你替他承認,這算什麼?馬北裏說,是我寫的,你為什麼不信?領導朝他看看,笑了一下,臉又板起來,說,走吧,走吧,別在這裏攪,我下麵要開個會。便把馬北裏轟出來。

領導坐下來召開一個幹部的會議,說,本來我也不會召開這樣的會議,匿名信是寫我的,與你們大家也無關。但是現在事情弄得影響不好,外單位也都知道這事情,而且知道的是片麵情況,以為我們單位真的怎麼怎麼,其實大家知道,我們單位挺好,沒什麼。幹部說,那是,沒什麼。領導說,所以,我想開個會,把大家的想法統一統一。我們在座的都是幹部,要想讓群眾的思想統一,先要把我們幹部的思想統一起來。幹部說,是。領導說,我們今天就事論事,分析分析看這匿名信有沒有可能是季小弟寫的?幹部就按照領導的布置開始分析,動機,目的,手段,證據。幹部都說,像呀。領導說,是吧,不是我個人無中生有,硬把罪名加到季小弟頭上,更不是什麼打擊報複,你們都認為像他,大家看,事情怎麼辦?幹部說,領導你再找季小弟談談,這個人,雖然容易犯錯誤,但也不是一句話聽不進的人,把道理說明白了,他也懂。領導為難地說,我已經和他談了許多次,滴水潑不進的樣子,我也沒辦法對付他呀。我今天找你們,看能不能給我分擔些呢。幹部說,那當然,我們也找他談談。正說著,商量著,門推開了,大家初一看,以為是季小弟衝進來了,再一看,不是季小弟,是馬北裏。領導說,馬北裏,我不是叫你走開麼,你怎麼又來了?馬北裏說,你說開會我也不知道你開什麼會,知道你開這個會,我剛才就不走。自己就坐了下來。你們正研究匿名信是吧?我來坦白,是我寫的。領導說,馬北裏你胡攪什麼,還嫌不亂呀?幹部也說,馬北裏你怎麼也變得像季小弟似的?馬北裏說,我不管你們怎麼說我,反正信是我寫的,我可以把信裏的內容背出來給你們聽。幹部麵麵相覷。

馬北裏就背起來,果然,將那封信的內容背得透熟,一字不漏,背完了,歇口氣,笑起來,說,怎麼樣,倒背如流吧?若不是我寫的,能背這麼熟?這回相信了吧,是我寫的吧?一屋子人都不作聲,盯著馬北裏看,怎麼看怎麼覺得馬北裏不會寫什麼匿名信,卻又想不出有力的反駁他的話。愣了半天,突然有一個幹部笑起來,說,什麼倒背如流,你一定是在保衛科看的信,楊科和你那關係,誰不知道,一定是楊科將信給你看了,你背上了,來冒充。這一說,大家都笑了,指著馬北裏樂,礙著領導的臉色,不好笑出聲來,都閉著嘴。有個年輕些的女幹部卻忍不住,嘻嘻一聲,大家朝領導看。領導被女幹部這一嘻,臉雖依然板,嘴卻咧了一咧,道,有什麼好笑,這事情好笑嗎?說了幾句,終於也忍不住一嘻。馬北裏倒是著急,說,沒有沒有,我發誓我沒有在保衛科看信,以我這記性,就算看過,能背這麼流利?沒有的事。

幹部仍然笑,領導也拿馬北裏沒有辦法,就像領導拿季小弟沒有辦法一樣。一個是做了事情不肯承認,另一個是沒做事情非說自己做的,領導碰到這兩個被領導,真是無可奈何。見馬北裏坐著,大腿蹺到二腿,那樣子就等於是告訴領導,你今天不承認是我寫的我就不走了。

領導心裏有種古古怪怪的感覺,沒法子,說,馬北裏,你先出去一下好吧。馬北裏說,為什麼要我出去?領導說,我們不能當著你的麵研究你的問題吧。你先出去,我們研究研究,最後判斷看是不是你寫的。

馬北裏說,好,我走。走了出去。領導向幹部看一看,說,你們相信是他寫的?幹部說,我們不相信。領導說,是。

雖然領導和幹部都不相信匿名信是馬北裏寫的,但是馬北裏站出來承認自己寫信一事,到底在單位裏引起一些反應的。季小弟向馬北裏說,我和你沒有這麼深的關係吧,你做什麼要替我承認?馬北裏說,季小弟你這話奇怪,信不是你寫的,怎麼是替你承認?季小弟笑起來,說,呀,真是,說說就說漏了嘴,好像信真是我寫的。馬北裏說,就算我是替誰承認,也不是替你呀。季小弟說,我也搞糊塗了,大家都認為是我寫的呀,會不會真是我寫的,寫過,寄了,後來就將這事情忘了呢,嘻。馬北裏說,別開玩笑,告訴你季小弟,匿名信真是我寫的。季小弟說,你有動機嗎,目的呢,還有證據?馬北裏說,我有證人。

馬北裏說的證人是顧長腳,馬北裏說他的匿名信是在單位寫的,那天值夜班,和顧長腳同班,寫信的時候,顧長腳就在旁邊,看著他寫的。馬北裏告訴顧長腳,他是在寫一封揭發領導的信,還將其中一段念給顧長腳聽。

關於馬北裏有證人的事,領導也知道了。領導心裏疑疑惑惑,問馬北裏為什麼不早說。馬北裏說,不好意思,人家顧長腳,好好兒的,幹嗎要把人家牽進來?領導說,這怎麼叫牽進來,牽到哪裏來,隻不過是叫他說一個事實嘛!馬北裏說,這也對,不過我現在說出來,也不遲吧。領導說,革命不分先後,去將顧長腳叫來。說,長腳呀,這事情弄得大家都心神不寧,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事實,你說說。顧長腳說,我不知道事實,我哪裏知道什麼事實?領導說,不是說你看見馬北裏寫匿名信的麼?那天值夜班,你和馬北裏同班,馬北裏寫的時候你就坐在一邊,馬北裏告訴你他在寫什麼,還念了一段給你聽的。顧長腳“哈哈”笑了。領導呀,顧長腳說,馬北裏個小子編得還蠻像呀。領導說,編什麼?顧長腳說,哪裏寫什麼匿名信,我和他一起值夜班那天,他是寫信,寫的什麼,情書呀!領導說,會不會你搞錯了,或者他是寫了兩封信?顧長腳說,還兩封信呢,就他那水平,寫一封信吭哧了大半夜,他還將信上的內容念了些給我聽。嘿嘿,夠肉麻,領導你聽聽,說,在你的麵前,花也失色,在你的麵前,鳥也不敢唱歌,什麼的,聽聽,什麼東西?領導,你知道他寫給誰的嗎?領導說,我怎麼知道?顧長腳嘿嘿一笑,寫給我們廠花呀。領導皺了皺眉,說,長腳,你說的是事實嗎?顧長腳說,領導你以前聽到我瞎說過什麼?領導說,沒有。顧長腳說,那就好,我這人,本事是不大,但從來不會瞎說什麼。向領導保證,我說的,都是事實。領導笑起來,說,那就對頭了,其實我根本就不相信是馬北裏寫的信,現在情況更明確了,謝謝你顧長腳。顧長腳說,領導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