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迷霧中的村莊(2 / 3)

“你就是嘴欠,記吃不記打。”二毛在一旁插了一嘴。

解方遠自知理虧,吐了一下舌頭沒吱聲。

發現隊部也沒人,三人又來到位於村東頭的鄒家述家,發現鄒家述家也是鐵將軍把門,三個人趴在石頭牆上朝院子裏張望,沒發現有人活動的跡象。

看出豐陽已是一座空城,京巴和二毛、解方遠茫然地站到鄒家述家門前,一時不知道下一步該何去何從。這時,京巴看到不遠處的豐陽大隊青年點的大門沒上鎖,急忙跑了過去,二毛和解方遠也緊隨其後跟了上去。

京巴拍了兩下門,裏麵沒有反應,又加大了幾分手上的力量,一不小心手掌被門上的一處倒刺刮了一個大口子,在門上留下一道長長的血漬。京巴急了,顧不得手上的傷口,一腳踹開了門,可裏麵依然是空空如也。

本來還打算在豐陽住一個晚上,現在看是不可能了。萬般無奈之下,三人悻悻地離開豐陽村,向臨近的茂陽大隊的方向走去。過了茂陽村再走個5公裏左右就是集市,集上有開往縣裏的汽車經過。京巴和二毛大致估算了一下時間,當天肯定是趕不上回大連的火車了,當即決定在茂陽找個地方住一夜,第二天再走。

三個人都沒去過茂陽村,但大致的方向二毛還是知道的,京巴和解方遠是天生的路盲,出門不辨東西南北,索性隻能跟著二毛走。由於豐陽村空城的事情疑問太大,三個人帶著疑惑各自琢磨著這件奇怪的事情,整個路上都沒怎麼說話。不知不覺中,三人走到一口很大的石井前。

“咦?這不是豐陽村外的那口井嗎?”解方遠驚奇道。

二毛上前仔細一看,果不其然,抬眼望去不遠處正是剛剛他們去過的豐陽村。

天空中的太陽已經偏西,三個人走了差不多兩個小時,也兜兜轉轉了兩個小時。二毛的眉毛幾乎擰在了一起,他回憶了一下剛才走過的路線,一直向東,方向肯定是沒錯的,可為什麼又走回到豐陽了呢?二毛一時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憤憤地罵了一句:“今天真他媽的邪門。”

京巴若有所思道:“邪門也好,正門也好,看來我們今天都得進這個門了。”

說完,三個人一起向豐陽村走去,眼見豐陽村越來越近,出現的景象卻和兩個小時之前大相徑庭。隻見人來人往、犬聲陣陣,一派和諧。三人走進村裏,如同掉進雲裏霧裏,他們重複了兩小時前的路線,看到的卻是和先前完全不同的景象。當再一次來到鄒家述家門前時,三人竟然手足無措了。猶豫之際,門突然開了,從裏麵出來一個人,長了一臉的麻子,正是鄒家述。

“你們來了怎麼也不進屋啊?”鄒家述驚喜道。

鄒家述把三個人引進院子裏,滿枝抱著一歲多的女兒英子也從屋裏迎了出來。

滿枝喜笑顏開地說道:“你們來啦,快進屋吧。”

滿枝對京巴幾個一向熱情,這倒不是因為滿枝人好客,主要是京巴他們幾個來這兒從來不空手。特別是英子出生後,京巴他們即使人不去,也會隔三差五給孩子捎東西。

鄒家述家一共三間土屋加一個灶間,京巴他們每次來都住最大的那間正房。這次也不例外,三人在正房裏放下行李卷後,又分別從各自的包裏拿出裝著錢、戶口遷移證明、招工證明等資料的牛皮紙檔案袋,然後每人拿出五塊錢統一交到解方遠的手裏,由解方遠到豐陽村的代銷店買一些諸如餅幹、麥乳精一類的稀罕精貴的食品送給鄒家述一家。每次都如此,隻不過這一次大家出的錢比以往要多一些,畢竟是最後一次了。鄒家述家大事小情都是滿枝說了算,她又是一個會過日子的主兒,直接給錢就等於幫滿枝存銀行,所以每次京巴他們都是把錢換成實物再送到滿枝手裏。

晚飯是在鄒家述家吃的,一大鍋苞米茬子粥、一盆烀地瓜,京巴三人吃得倒是津津有味,也難怪,那個年代的確沒什麼好吃的東西。

飯間,解方遠一時沒忍住,把三人下午的離奇遭遇對鄒家述講了一遍,鄒家述聽後隻是笑了笑,嘴上沒做任何回應。

吃完飯後,京巴三人回到正房,鄒家述在安頓好滿枝和英子後也來到正房。大家剛坐到燒得滾燙的炕頭上,鄒家述就拿出了“蛤蟆賴”(一種旱煙)和煙紙分給大家夥兒,二毛不抽煙,向炕裏挪了挪,以躲避即將冒出的煙味。於是,大家抽著旱煙,侃著大山,在一片煙霧繚繞中,感慨了這些年在農村的種種境遇,又展望了未來那些未知的歲月。言語中都有幾分悲傷、幾分惆悵。到最後,話題終於轉移到京巴三人白天的離奇經曆上。

鄒家述問:“還記得上次你們來,我和你們說的鞍山知青夜殺豐陽大隊書記曾寶華全家的事嗎?”

“當然記得了。”京巴說,又反問道,“和那事又有什麼關係?”

其實距離京巴他們上次到豐陽來也沒過幾個月,況且那件事即便鄒家述不說,京巴他們也知道個大概,畢竟一夜間死了六口人,連整個縣城都轟動了。隻不過,那件事從鄒家述嘴裏講出來就更具體詳盡了。

事情是這樣的。

1974年7月中旬,有個工廠到縣裏招工,抽調知青回城,豐陽大隊分到了三個名額。為了這個名額,豐陽大隊的二十幾個鞍山知青各顯神通,你方唱罷我登場,展開了新一輪的明爭暗鬥,最終付援朝和其他兩人脫穎而出。付援朝的最終入圍絕對是一個大冷門,他出身富農,母親是右派,是名副其實的黑五類子女,按理說回城名額怎麼輪也輪不到他。

那麼,付援朝究竟靠什麼法寶搶到了一個寶貴的回城名額呢?其實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天上怎麼會掉下來這麼大一個餡餅,正好砸在自己的嘴裏。一直到離開豐陽村的那天還覺得自己是在做夢。

答案很快就揭曉了,付援朝前腳剛走,豐陽大隊書記曾寶華唯一的兒子曾瘸子就迎娶鞍山知青何曉嫆做媳婦。曾瘸子大名曾根柱,因為小兒麻痹落下了走路跛腳的毛病,大家背後都叫他曾瘸子。何曉嫆的家庭出身也不好,但人長得非常漂亮。一雙大眼睛明亮清澈,又黑又粗的長辮子直垂腰間,笑起來嘴角邊還有一對小酒窩。用現在的話講,在豐陽大隊的男知青和當地男社員心目中,何曉嫆就是女神。不過,大家都不知道,何曉嫆暗地裏和付援朝好了很多年,這次付援朝能出人意料地回城,其中的奧秘,講到這裏想必大家也能猜出個大概來。

倘若事情按照這個軌跡發展下去,頂多是那個年代無數愛情悲劇裏又多了一個。但是,意外發生了,就在曾瘸子和何曉嫆結婚的當晚,何曉嫆上吊自殺了。

這下豐陽村炸開了鍋,豐陽當地民風刁鑽乖戾,素來和鞍山知青格格不入,何曉嫆的死大大激化了矛盾。這麼多年來命運一直被曾寶華攥在手裏,讓鞍山知青們備感壓抑,現在終於出現了一個可以宣泄的機會,幾天前還明爭暗鬥的知青們此時抱成了一團。何曉嫆死後第二天,一封批判曾寶華以權謀私迫害女知識青年的大字報就貼到了隊部。不僅如此,鞍山知青們還分頭去公社和縣裏反映情況。

必須得承認,大多數鞍山知青是在借題發揮泄私憤,但也不乏對何曉嫆真有階級感情的,是同情也好,是原先暗戀也罷,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大家一致要求嚴懲曾寶華和曾瘸子。

可是,一係列行動之後,卻遲遲不見處理意見下來。也難怪,曾寶華的小舅子是縣革委會的副主任,後台硬得很,不是輕易能扳倒的。鞍山知青們幹著急卻也無計可施。就在大家以為這件事會不了了之的時候,一天夜裏,曾寶華全家六口在睡夢中被人殺死。凶手是已經回城的付援朝,這件事最終以付援朝被判死刑而告終。

鄒家述緩緩道:“從表麵上看,那件事好像是結束了。但自從付援朝被槍決之後,豐陽村就接連有怪事發生。一到半夜就有歌聲回蕩在整個村子裏,很多知青和社員都親眼看到唱歌的是付援朝和何曉嫆,搞得我們現在晚上根本不敢出門。還有些人碰到的情況和你們白天的遭遇一樣,外出再回來發現村裏空空蕩蕩,人畜皆無,過個十分二十分的一切又都恢複正常了。大家都說這是付援朝和何曉嫆的鬼魂回來尋仇,要殺光所有豐陽的人,先讓大家提前看到豐陽以後的景象。”

鄒家述的一席話聽得京巴三人心驚膽戰,由於聽得太過入神,京巴和解方遠手指間的“蛤蟆賴”上堆了一大節白煙灰。

二毛不禁疑惑問道:“那我們仨走了一大圈又走回到豐陽,這個怎麼解釋呢?”

鄒家述無奈地笑了笑,臉上的麻子立即緊湊了起來:“這個我現在也解釋不了。”

隨後,四個人又不鹹不淡地嘮了一會兒,鄒家述就回自己屋睡覺去了。京巴三人洗漱完畢後鑽進被窩裏,許是趕了一天的路都累了,三個人很快便進入了夢鄉。

到了夜裏,隱隱約約傳來一陣淒厲的歌聲。

二毛最先被歌聲驚醒,他馬上又推醒身旁的京巴和解方遠。在黑暗中,三個人屏住呼吸靜靜地聽著外麵的聲音。那歌聲時遠時近,飄忽不定,但三個人都聽不大清楚唱的是什麼。

二毛突然說道:“要不,咱哥仨兒出去會會這對鴛鴦?多刺激啊!”

解方遠喊道:“你不要命啦?”

二毛不以為然:“怕什麼,咱又沒做虧心事。再說了,是不是真有鬼還兩說呢。”

京巴也來了興趣:“說得對啊,是人是鬼還說不定呢。”

解方遠果斷拒絕:“鬼也好,人也好,跟咱們都沒關係。反正我是不去,要去你們倆去吧。”

二毛不屑地白了他一眼:“就知道你一到關鍵口就熊,京巴咱倆去。”

“好。”

二毛和京巴一拍即合,兩人立馬從被窩裏鑽了出來,迅速穿好衣服正準備出去,卻被解方遠叫住了。

“先別急著走,我也和你們去吧。”

解方遠一向膽子小,他是真的害怕,既害怕外麵的歌聲,又害怕二毛和京巴把他一個人留在屋裏。幹脆和他倆一起出去,人多了恐懼自然也能減輕不少。

三個人穿戴整齊後就出發了,二毛走在最前頭。路過鄒家述和滿枝那屋門口時,二毛停住了腳步,後麵的京巴和解方遠借著透進屋內的月光看到二毛側耳傾聽的動作很像是在聽門縫,連忙一起推著二毛走開了。

三個人輕手輕腳地出了鄒家述家。那個歌聲還飄蕩在夜空中,“魚兒離不開水呀,瓜兒離不開秧,革命群眾離不開共產黨,毛澤東思想是不落的太陽。”大家終於聽清楚了,是《大海航行靠舵手》。三人循著歌聲追去,卻隻聞其聲不見其人,始終未見真容,歌聲猶如從天而降一般。

漸漸地,歌聲似乎小了,京巴三人也意興闌珊了,準備回去繼續睡覺。快走到鄒家述家門前時,突然在前麵出現了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的背影。隻見他倆手拉著手,邊走邊唱那首《大海航行靠舵手》。這次是遇到“真佛”了,可京巴三人卻同時熊了,定定地呆立在原地,六條腿篩糠似的顫抖著,眼睜睜地看著那兩個人走遠。

是什麼把他們嚇成了這樣?是那兩個人的背影嗎?不是,真正嚇到他們的是歌聲,這回他們仨是真真切切地近距離聽到了那歌聲的源頭,那個聲音淒厲瘮人,而且男女聲混雜在一起,產生出一種慌慌的效果,絕對不是人類能發出的聲音,聽得人心裏一陣陣發毛。

三個人失魂落魄地跑回屋裏,用最快的速度鑽回到被窩裏,這是他們覺得最有安全感的地方。這次隻有京巴很快睡去,二毛和解方遠的心裏久久平靜不下來,並不全是因為剛才那心有餘悸的一幕,而是他倆都有一個新的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