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農民作家(三)(1 / 3)

第十三章 農民作家(三)

12寫到第四場後,毛主任執意拚命將劇中人往死路上領,孫仲望一點辦法也沒有。華文賢對毛主任的話言聽計從,搞得孫仲望隻能做一個吃閑飯的。閑得過意不去時,他就掃掃地,倒煙灰缸,打開水。碰到有字三個人都不會寫時,就趕忙幫著查字典。有一次,毛主任對他說:“這幾天沒你的事,你可以回去看看,當心你媳婦又出事了。”華文賢也說:“順便給我捎幾件冬天的衣服來。”孫仲望說:“你們是不是想剝奪我的著作權?”這以後,毛主任就再也沒叫他回去了。倒是華文賢吵著要回去一趟,但是毛主任死活不準假。這天下午,華文賢和毛主任正在寫王家老爹的兒媳婦臨死前的一段唱詞,房門被人敲響了。孫仲望開開門,門口站著華文賢的媳婦。毛主任見了非常客氣,親自將華文賢夫妻倆到隔壁房間安頓下來,還說條件不好,願意的話,請多住幾天。此一回,彼一回,兩相比較,孫仲望心裏很難受,不願過去看。他翻了翻毛主任寫過的稿紙,見王家老爹兒媳婦的那個核心唱段剛寫完,整整寫了三頁稿紙。毛主任回房時,孫仲望還沒看完那個核心唱段。毛主任問:“寫得怎樣?”孫仲望說:“像詩。”毛主任說:“你還有點鑒賞力,我就是要寫出詩情畫意來。”孫仲望說:“隻怕鄉裏人聽不懂這些戲文。”毛主任說:“我向來不去遷就愚昧,我的目標就是上省裏去奪塊金牌回。”孫仲望說:“我當初寫這個戲時,老在想怎樣寫鄉親們喜歡看。”毛主任臉紅了:“現在是我在寫,我是專業作家,不是農民作家。”毛主任的聲音很高,驚得華文賢光著上身跑過來,見孫仲望在沙發裏坐著低頭不語,又折回去了。毛主任趴在桌上沙沙地寫著,一句話也沒同孫仲望商議。孫仲望呆坐在那裏想著心事。開飯的鍾聲響後,毛主任親自去叫華文賢和他媳婦吃飯。到了餐廳,還沒坐下,毛主任就招呼服務員來一條武昌魚。媳婦聽華文賢介紹武昌魚的來曆和特點後,就說:“多謝毛主任的看重。”毛主任說:“沒什麼,我隻是怕大名鼎鼎的農民作家的夫人,來縣裏沒吃上武昌魚,也跑去尋死!”華文賢的媳婦說:“為了一條魚沒吃到口,跑去尋死,這也太不把命當命了!”華文賢暗拉了媳婦一把,媳婦會意,不再說了。孫仲望一句話也沒說,等服務員端來武昌魚時,他趕著起身去接。盤子到他手裏以後,忽地一歪,一條武昌魚跑到地上去了。孫仲望說:“大家莫怪,我失手了。”毛主任看也不看他,說:“沒關係,服務員,再上一條。”服務員去去就回,說:“武昌魚沒有了,別的魚要不要?”毛主任說:“不,隻要武昌魚!”毛主任一擱筷子,要領他們到街上餐館裏去找。孫仲望心裏難受,不想去。毛主任說:“本來我沒這個權利,是你媳婦幫我爭取到的。你不去,不就辜負了她的一片苦心。再說,她上次來沒吃著武昌魚,你可以代她吃嘛!”孫仲望隻好跟著去了。找了幾家餐館,都說沒有武昌魚。毛主任發誓,就是找遍縣城也要找到武昌魚。後來終於找到了,孫仲望一口也沒吃。回來的路上,華文賢的媳婦說:“其實,武昌魚還沒有鰱子好吃,嫩嫩的,一點口勁也沒有。”華文賢說:“早知這樣,還不如給你來個土豆燒牛肉。”毛主任說:“舌頭不一樣。不過吃多了就能區別出好歹來。”華文賢的媳婦說:“那毛主任你是狗舌頭。”毛主任說:“我待你這樣好,你還罵我?”華文賢的媳婦接著說:“我們是豬舌頭,隻配吃粗糠爛食。”毛主任說:“難怪老華有這麼多生動的戲劇語言,原來都是你在枕邊教的呀!”孫仲望聽不下去,在頭裏走了。回房後倒頭就睡。13半夜醒來,孫仲望口渴得厲害,頭也很重。他爬起來拿起水瓶一搖,是空的,再搖另一瓶,有水,卻不多。正待往杯子裏倒,毛主任在桌子那邊說:“做夢也想吃呀喝的。留給我,我還要熬通宵呢。明天劇本要上排練場,就隻執筆的老毛著急!”孫仲望放下水瓶,走到衛生間接了幾口自來水喝下去。再睡時,身上更難受。毛主任熬了一個通宵,將劇本改完,天亮時才上床睡。到七點半時,隔壁華文賢夫妻倆也不見起床。孫仲望勉強走到餐廳,喝了一碗粥,就又一個人回房裏睡下。九點時,毛主任起床,叫上華文賢和他媳婦,上街過早。他們走時,孫仲望迷迷糊糊的,聽有人叫了他一聲,卻答應不出來。華文賢將媳婦送到車站後,就和毛主任一起到劇團去了。到了十一點,徐局長在劇團打電話到招待所,讓孫仲望中午到劇團吃飯。服務員來傳達時,孫仲望求她給文化局小杜打個電話。小杜來到招待所,見孫仲望這個樣子大吃一驚,趕忙給徐局長打電話。不一會兒,徐局長就坐小汽來了,見麵就說:“你沒去看排練,我還當你在鬧情緒呢!”小杜說:“是小毛說的吧?他專愛過河拆橋,貪天功為己有。”徐局長說:“你不要這樣說,《偷兒記》不僅僅是老孫個人的成績,它是各方麵齊心協力的結果。”說著,他招呼孫仲望上車,到醫院去看病。在車上,徐局長吩咐小杜,該用的藥盡管用,藥費在發展黃梅戲專項資金裏開支。徐局長將孫仲望送到醫院門口,就坐車回去了。小杜領孫仲望到門診上找醫生看過,知道沒什麼大問題,隻是感染風寒而已。醫生開處方時,小杜俯在他耳邊說了一陣。醫生點頭給開了一個很大的處方。小杜去藥房拿藥,竟是氣喘喘地搬來兩隻紙箱。小杜將一隻紙箱遞給孫仲望,另一隻她放在一個和她挺熟的護士那兒。小杜對孫仲望說,她給他開了五瓶補腦汁,希望能幫助他寫出比《偷兒記》更好的劇本,是獨立完成的,不用毛主任插手,為他自己,也為她爭口氣。小杜還讓孫仲望對別人說,他害的是急性心肌炎。走到醫院門口,徐局長的小汽車已等在那兒。下午,徐局長來招待所看孫仲望。徐局長親手倒了杯水給孫仲望吃藥,還問他想吃點什麼。孫仲望想也不想就說:“我要吃武昌魚,一餐一條。”徐局長對毛主任說:“老孫有什麼要求,你不用請示,直接去辦就行。”毛主任眨眨眼睛嗯了一聲。劇本改好後,毛主任就不來招待所住。所以孫仲望和華文賢又搬回兩人間,孫仲望將電視機要回來了。毛主任和華文賢天天往劇團裏跑。孫仲望就一個人在房間看電視,《雪山飛狐》播完了,《天龍八部》剛剛開始。看了三天三夜電視,孫仲望感到有些心煩,武昌魚也吃得膩了,一動筷子就覺得腥味難聞。小杜卻要他最少裝一個星期,不然就不像心肌炎。這天早上,華文賢無意中說今天合排《偷兒記》。孫仲望很想看看自己寫的戲,被演成什麼模樣了,便偷偷跟在華文賢後麵,到了劇團排練場。徐局長已到了,見孫仲望來,忙將他介紹給旁邊的兩個人:“這就是《偷兒記》的原作者,農民作家孫仲望。”這兩個人,一個是分管文教的縣委葉副書記,另一個就是寫《勝天歌》的汪部長。葉書記問他多大歲數了。孫仲望說五十二歲剛滿,吃五十三歲的飯。又問了孫仲望家裏有幾口人,幾頭豬,年收入多少,兒媳婦實行計劃生育了沒有,為什麼要寫《偷兒記》。孫仲望一一做了回答。葉書記對他的回答很滿意,要汪部長組織一批筆杆子,將農村迫切需要精神產品的情況好好報道一番。徐局長又介紹毛主任和華文賢。葉書記說他知道華文賢,他販過一批不合格的中藥材,為這事我愛人還專門跑了一趟西河鎮。孫仲望立即想起那天在華文賢家見到的那個從前的女演員。葉書記又指著毛主任說,小毛以前在水庫工地當廣播員,將紅旗卷起農奴戟,念成紅旗卷起農奴戳。說得毛主任露出難堪相來。開鑼時,葉書記招呼孫仲望坐到身邊,毛主任被擠到後排緊挨葉書記的座位坐下,每逢演員演得不入戲時,他就在葉書記的腦後說這兒本該如何如何。演到最後一場,王家老爹的兒媳婦開始唱那核心唱段時,毛主任說,真正演出時,演員要裸體。葉書記一怔,問孫仲望怎麼要這樣寫。孫仲望說原稿沒有,是後來改時添的。毛主任忙說,修改時是我執的筆。葉書記說,誰讓這樣改的,這不成了精神汙染嗎?旁邊的徐局長忙說,是省裏楊主任的意見。葉書記這才不吭聲了。看完戲,孫仲望有些激動。夏團長過來問演得如何,他一連說了三聲好。葉書記卻說,我怎麼有一種酸溜溜、哭不出來的感覺。毛主任說,真正的悲劇就是要那種讓人想哭哭不出來的效果。華文賢說,古文上有句話叫大悲無淚。一直沒說話的汪部長開了口,說大悲無淚的下半句是大辯不語,那年審判張春橋時,他就顯著這種臭樣子。說了一陣話,便由徐局長作正式小結,表揚了一批人,其中有演兒媳婦的許小文。還讓全體劇組人向帶病堅持工作的孫仲望學習。趁大家都聽徐局長講話時,孫仲望瞅空問夏團長,怎麼將女主角派給了許小文。夏團長說,也不知她怎麼將楊主任活動出來,打電話舉薦她挑大梁。中午,劇團辦了幾桌酒菜,宴請參加合排的全體人員。徐局長吩咐,專門為孫仲望做一條武昌魚。孫仲望攔住要去廚房的夏團長,說他的病已經好了,不能再搞特殊化。大家聽說後,都說心肌炎好得這樣快,真是一個奇跡。孫仲望心虛,當場紅了臉。幸虧葉書記說,他最了解農民,平常小病不吃藥,身上沒有抗藥性,所以吃藥時見效快。從這天下午起,孫仲望也開始往劇團跑,不用看戲,光看劇團那麼多好看的女人,心裏也舒服極了。夏團長很歡迎他去,說他一露麵毛主任就狂妄自大不起來,灰溜溜的,變得主不是主,客不是客。他留心一看,果然是真的。有些地方演員把握不準,毛主任就上去給他們講戲。好幾次,毛主任先說的是“我寫這段戲時是這樣考慮的”,說了半截又改口,說“我們寫這段戲時”如何如何。演員都不愛毛主任指手畫腳的樣子,特別是許小文,常常把毛主任晾在一邊,跑過來問孫仲望。氣得毛主任借故將油印的劇本撕了三本。孫仲望一忙,就發現不了毛主任和華文賢在一旁嘀咕。那天晚上,華文賢沒有回招待所睡。直到第二天上午才在劇團見到他。孫仲望問緣由,華文賢說夜裏在毛主任家宵夜,喝醉了酒,就在毛主任家的長沙發上睡了一夜。十點半時,有人喊孫仲望接電話。是趙宣傳委從鎮上打來的,說孫仲望家的牛讓人偷走了,他媳婦要他趕快回去找牛。14孫仲望與毛主任、夏團長說明情況。夏團長還想挽留他,但毛主任一口答應放他回家找牛,還答應將情況向徐局長彙報。華文賢也慫恿他越早回去越好,牛是農民的寶貝,寶貝丟了哪有不找回之理。臨走時,毛主任將孫仲望的誤工補助,用自己的工資先墊付了。孫仲望想回家找牛要花錢,而且馬上要過元旦了,又得花錢,便收下了。孫仲望到家時,天快黑了,媳婦正在堂屋裏急得團團轉。見了他,媳婦眼裏淚水婆娑地說,夜裏將牛欄鎖得好好的,天亮後起來倒糞桶,見牛欄門開了,而且地上有一排新鮮牛蹄印子,兒子又到武漢做工去了,沒辦法才求趙宣傳委給他打電話。孫仲望喝了一口水就出門去找,找了一個通宵,也沒見到牛的蹤跡。回家吃了早飯,又帶上媳婦準備的幹糧到遠處去找。找了一個星期,一根牛毛也沒發現。一頭牛上千塊錢,孫仲望以為這回蝕大財蝕定了。回到家,媳婦遞上一封信,信裏叫他別為牛的事著急,半個月後,準保原封不動地還他。末尾未署名。孫仲望想,說不定人家是將這條黃牯偷去給母牛配種,或者是無牛戶將牛偷借去犁田犁地,這樣的事,時常發生。有了這線希望,孫仲望索性不找了,在家死等。想通後,孫仲望心裏寬鬆了。洗個澡,換了衣服,就到鎮文化站去逛逛。文化站長見他後問:“牛找著了?”孫仲望說:“還沒有。不過有點線索了。”文化站長說:“其實有沒有牛,對你都無所謂了。你和華文賢馬上要到縣裏去當合同製作家,還要牛幹什麼。”孫仲望說:“站長,你別挖苦我。”文化站長說:“你別瞞我,華文賢的媳婦從縣裏回來後,就跟我說,她丈夫要到縣裏工作了。我想《偷兒記》的主要功勞是你的,華文賢能去,那你更能去了。”孫仲望一愣,說:“我真的一點風聲也沒聽到。”文化站長說:“真是這樣,你可就要當心點,別讓他人將桃子摘去了。我聽說,毛主任有點排擠你,是不是?”孫仲望點點頭,文化站長說:“事故可能就出在這兒。牛真的丟了還可以想法再弄一條回。可這找工作的事,你得鍥而不舍地找到底,不能錯過任何機會。”孫仲望謝過文化站長的提醒,回家和媳婦說這事。媳婦說她也聽見傳聞了,隻是這幾天忙著找牛,顧不上說這事。孫仲望批評媳婦連主和次都分不清。他匆忙打點好行李,去趕回縣城的末班車。車到縣城時,到處是亮晃晃的電燈。到招待所一打聽,華文賢仍住在原房間,他的鋪毛主任並沒有退。服務員認得孫仲望,就放他進了屋。華文賢不在,桌上放著一張印得很漂亮的節目單。“大型現代黃梅戲《偷兒記》”幾個字是燙金的,燦爛得很。孫仲望打開節目單,見編劇位置上印著三個名字,毛主任的名字在最前麵,後麵還帶括號,括號裏麵有執筆兩個字。華文賢的名字放在第二,孫仲望的名字排在最後。節目單後麵還有毛主任寫的一篇創作體會。孫仲望看了一遍,發現毛主任很會編,將他的都編到自己身上去了。孫仲望肚子餓,就在房間裏找吃的。一拉抽屜,見到一份抄得好好的申請書。是華文賢寫的,他果真想來縣裏當合同製作家。申請書上麵毛主任已簽了“同意華文賢同誌的申請,請轉呈徐局長”等一行文字。孫仲望拿起桌上的筆,正準備在毛主任的簽字前麵加個“不”字,想了一陣,終於沒有寫。孫仲望決定先去找小杜了解一下情況。敲開小杜家的門,小杜正領著女兒欲出門。小杜見了他,有些吃驚。孫仲望坐下後便說:“我認識的幹部中,就你待我最好,我就不用拐彎抹角了。我想問問這合同製作家的事。”小杜說:“這事就那天聽徐局長隨便說過一句,以後就再也沒有動靜。”孫仲望說:“是不是他們有事不公開說,我看見華文賢都寫申請書了。”小杜說:“這也難說。不過我想華文賢很可能是受了騙,毛主任隻是用這點來引誘他。”孫仲望說:“你若真不知道,我這就去問問徐局長。”小杜連忙攔住他:“你千萬不能見徐局長。”孫仲望很奇怪。小杜就解釋說:“你用感冒來假冒心肌炎,開補藥吃的事,不知怎麼地讓華文賢知道了,華文賢就報告了徐局長。徐局長大為惱火,一怒之下,還要處分我。沒辦法,我隻好往你頭上推,說看病的醫生是你的親戚,是你和醫生串通一氣做的手腳,我並不知道。老孫,你可不能怪我。我這孤兒寡母的,真的挨了處分,怎麼生活呢?”小杜說著就流出眼淚來。孫仲望說:“我不怪你,我隻怪華文賢這狗東西。”小杜哽咽著說:“《偷兒記》過幾天赴省裏演出,因為名額有限,你和華文賢隻能去一個。華文賢就將這事抖了出來,還說了你媳婦在街上尋死,你在招待所踩破了抽水馬桶的事。徐局長聽了直拍冷氣,怕你到省裏去出大洋相,就讓華文賢去。赴省人員,今天晚上在劇團裏開會。老孫,這後麵兩件事是真的嗎?”孫仲望愣了一陣,說:“我真沒想到自己身邊埋著一顆定時炸彈。”小杜說:“徐局長這時正在火頭上,你找他有理也說不清。不如等從省裏演出回來後,再找機會慢慢解釋。”孫仲望聽了不作聲。小杜說:“你若同意就點點頭。”孫仲望真的點了點頭。小杜到衛生間擦了一把臉,轉回時身上有很濃的香氣。小杜問:“你家的牛找到沒有?”孫仲望搖搖頭後,忽然說:“你這樣維護我,也沒什麼好報答的,趁著外麵的月亮很好,我幫你將柴鋸了吧!”小杜說:“那你不睡覺?”孫仲望說:“我不想到招待所去見姓華的。”小杜說:“那就在我家沙發上睡也行。”孫仲望說:“那更不行,弄不好他們會用更邪的話傷你。”小杜覺得有理,就沒有堅持,找了一把鋸和一張舊凳子給孫仲望,招呼幾句,說她要去開會,就帶著孩子走了。拉了一夜鋸,孫仲望將柴全部鋸短並碼得整整齊齊的。這時小杜起來了。孫仲望對她說,自己先去招待所拿行李,過一會兒就回。小杜問他早餐吃幾個饃。他記起昨天沒吃晚飯,就說,七八個可能差不多。他去敲門時,華文賢還沒醒,迷迷糊糊地打開門說:“見行李知道你來了,怎麼這半夜才回?”孫仲望說:“你真是一貫造謠生事混淆黑白。”華文賢說:“你怎麼話裏帶刺?”孫仲望說:“這總比你人不做做鬼強多了。莫以為你背後搗鬼無人知曉,我全知道了。今天我倆一對一,當麵把話說明了,我還可以寬大你。不然,可就別怪我鐵麵無情!”華文賢愣愣地看著孫仲望,臉色一點點地變白,忽然說:“表哥,我實在不是想偷你家的牛,我隻是想分散你的精力,使你不能在縣裏待下去。我把牛藏在後山那個廢戰備洞裏,我媳婦每天都去給它喂水喂草。我真的不是偷,我打算關半個月就將它放出來。”孫仲望吃了驚:“你知道偷牛是要坐牢的。這主意你不敢想,是不是毛主任替你想出來的?”華文賢說:“毛主任說他見了你就心煩意亂,要我想個主意將這個問題解決一下。那回我騙你,說是在毛主任家喝醉了,其實我是偷著回家了,是我媳婦出的主意。”孫仲望說:“你把一切都坦白出來。”華文賢說:“毛主任說,戲工室隻打算聘一名合同製作家,有你就沒有我,所以我就和你競爭。”孫仲望說;“你想沒想過謀殺我?”華文賢叫起來:“我再壞也壞不到這種地步。再說,我的兩個兒子還在上中學呢!”孫仲望說:“你態度還算誠懇。看在你那兩個還在讀中學的孩子麵上,這回我就不去法院告你了。不過,你那媳婦可要好好管教一下。”華文賢說:“別人我都管得了,就是管不了她!”孫仲望說:“那就讓我來管一回。”華文賢說:“再好不過,隻有你才能殺得下去她那傲氣。”孫仲望忽然不說話,怔怔地過了半天才開口:“我退出,不同你競爭了。五十三歲的人了,當幹部的這個年紀都在籌備退休。我和人反著來,不成了笑話?”華文賢說:“你若成全了我,將來每年過年時,我送你一隻肥豬頭。”孫仲望惦記著被華文賢藏起來的牛,拿上行李和那些舊賬本,正要走,毛主任進來了。毛主任見了他一愣,禁不住脫口問:“你怎麼來了?”孫仲望隨口蒙他一句:“徐局長通知我來的,他說你倆都不是這個劇本的合法作者,要我跟劇團一起上省裏去演出。”都臘月了,毛主任額上頓時滲出一層汗珠。華文賢朝毛主任使了個眼色。毛主任心裏馬上明白了,他說:“老孫,這次沒安排你到省裏去,你可不能怪錯了人,知人知麵不知心啦!本來已決定我們三人都去。名額都分好後,小杜提出她也要去。楊主任還專門從省裏打電話來,要徐局長務必安排小杜隨劇團到省裏去。別人都通知了,無法變更,隻有你沒有通知,徐局長就將你的名額給了小杜。”孫仲望半信半疑:“你沒說我媳婦的事?沒說怕我上省裏去生事添麻煩,給縣裏丟醜?”毛主任說:“我會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嗎?那件事徐局長若知道了,還不罵我一個狗血淋頭。”孫仲望琢磨半天,不知到底誰說的是真話,他歎了一口氣說:“你們這些當幹部的人說話,總是讓人聽也不是,不聽也不是。”孫仲望在小杜家吃了早飯,小杜送他一張回西河鎮的車票。上車後,他埋頭睡了一覺,等醒時,車已到了西河鎮。一下車,他就去後山戰備洞中將黃牯牽出來。牛一點也沒掉膘,似乎還長壯了些。孫仲望牽著牛往華文賢家裏走。遠遠地看見華文賢的媳婦在家門口曬太陽打毛線,他頓時冒出一個主意。華文賢的媳婦見他牽著牛走過來,眼睛裏就有了呆傻的模樣。華文賢的媳婦說:“老孫,牛找到了?”孫仲望說:“多虧了文化站長,是他提供了線索。他說他看到有人老往那廢了的戰備洞裏鑽,就跟了去,這才發現我家的牛,他說他過兩天騰出空來,就去告這個人,讓這個人坐半年牢,看她還傲不傲氣。”華文賢的媳婦無心打毛線了:“他沒說是誰?”孫仲望說:“他不肯告訴我。另外,他讓我捎個信給你,今晚十一點,他要你上他宿舍裏去一趟。”華文賢的媳婦說:“他還說別的什麼沒有?”孫仲望一邊搖頭一邊牽著牛走了。媳婦見牛回來了,很高興。進屋後,孫仲望對媳婦說了這一切。媳婦氣得半死,說孫仲望心太軟了,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說了些狠話後,氣也消了。媳婦開始覺得讓華文賢媳婦去找文化站長的事不妥。華文賢媳婦嫁給華文賢之前已失過節,這事對她不甚重要。關鍵是文化站長,若是因此將他拖下水,受了處分,那就太對不起人了。孫仲望本想如此幫文化站長一把,讓他得些快活,作為報答,沒想到倒有了幾分危險。孫仲望便想出一個補救措施,讓媳婦去和文化站長的媳婦說,文化站長生病了,要她到站裏來料理。文化站長的家離鎮上有十多裏路,一來一去,返回時天已黑了。夜裏,華文賢的媳婦去敲文化站長的門。文化站長的媳婦開開門後,幾句話不對勁,文化站長媳婦就甩了華文賢媳婦兩耳光。華文賢媳婦心虛,不敢還手。15這天,孫仲望正在家吃晚飯,鄰居忽然跑過來叫:“老孫,快來看,電視裏播你寫的戲呢!”孫仲望和媳婦放下碗,趕到鄰居家時,電視新聞已換了內容。鄰居說,《偷兒記》在省裏獲了獎,還排在第一位,孫仲望不敢全信,怕鄰居聽錯了。回屋後,沒過一會兒,趙宣傳委和文化站長就來了,祝賀孫仲望創作的《偷兒記》在省裏獲了五項大獎。孫仲望則連連表示感謝領導的厚愛和關懷。孫仲望一激動,夜裏可就苦了媳婦。不過媳婦也高興,說再苦再累也心甘。臘月初八早上,鎮廣播站的大喇叭裏說,縣文化局領導班子調整一年以後,全局工作麵貌一新,新近創作的黃梅戲《偷兒記》引起社會轟動效應,昨天,縣劇團赴省演出凱旋而歸,受到縣委、縣政府主要負責同誌的親切接見。接下來是記者的采訪,孫仲望聽到徐局長、夏團長和毛主任都講了幾句。孫仲望聽了半天,沒聽到有誰提到他的名字,連農民作家這個詞也沒有出現。上午十點左右,文化站長跑來叫孫仲望趕快到鎮委會去,徐局長給他送獎狀獎金來了。孫仲望趕到鎮委會會議室,見徐局長、毛主任、夏團長、小杜和華文賢都在。大家都站起來和他握手。小杜交給他一張獎狀和四百元獎金。小杜說,劇本獎金是一千元,徐局長讓給你四百,他們兩個一人三百。趁人不注意,小杜又悄悄地說,楊主任在許多場合都講了,你是《偷兒記》的主要作者。頒完獎,鎮長和鎮委書記都簡短地講了幾句,接下來由徐局長詳細介紹《偷兒記》劇組赴省演出的經過。徐局長說,《偷兒記》獲獎是沒有一點爭議的,不像有的戲,靠走後門拉關係,別人都不服氣。所有專家評委一致認為,《偷兒記》是我省戲劇創作的一個裏程碑,它在各方麵都實現了重大突破。徐局長最後說,為了擴大這個戲的影響,為下一步晉京演出作輿論上的準備,省電視台決定在大年初一上午十點,播送《偷兒記》演出的實況錄像,請大家注意收看。中飯是鎮委會準備的。一上桌,小杜就找理由敬孫仲望的酒,她說,沒有老孫的當初,就沒有我縣戲劇界的今日,如果各位領導同意我這個看法,我就用兩杯敬老孫一杯,然後各位都敬老孫一杯。說著小杜連喝兩杯,幾位領導都叫好。於是大家紛紛輪流朝老孫敬酒,連毛主任和華文賢也勉強地喝一杯。徐局長排在最後,他端起酒杯,朝孫仲望、華文賢和毛主任三個人說,我敬你們共同喝一杯,祝你們下次合作成功,為我縣戲劇事業的發展更上一層樓作出新貢獻。敬完這一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