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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皮把方序文要去李花農場抓沈六合以及準備調查那個傳聞的想法,彙報給了塔副師長。塔副師長沉吟片刻才說話。
塔副師長:太危險了。
老皮:是危險,可是我們誰也阻止不了方序文,方序文一定要抓住沈六合,因為沈六合是把李花變成特務的罪魁禍首。不是沈六合,李花也不會像現在這樣。
連塔副師長都能聽出老皮的聲音有些激動。這可不像老皮呀。老皮不論遇到什麼事都能沉住氣。
塔副師長盡管有些驚詫,但還是努力控製住了自己的神態。他的眼睛沒有突然張大,這是他憋了一口氣才做到的。如果像平時呼吸那樣,這時候的驚詫,一定讓他不由自主地張大眼睛,那樣老皮會很難堪的。
而處處仔細的老皮,這一瞬間並沒有發覺他的聲音變得有些奇怪。這一瞬間,老皮的思緒飄向當時的情景,飄向吉普載著李花緩緩駛出首長院子。就是在那一刻,他聞見了水仙清幽的香氣。
水仙清幽的香氣飄過之後,老皮又恢複了平靜。這時候塔副師長望著他,感覺老皮的臉又繃緊了,像一麵鼓蒙著的皮革。老皮的聲音也恢複了,語調沉穩得如同石碾子滾過麥場上的穀粒。
老皮:這兩年我們從來沒有放鬆過抓沈六合,隻是沈六合太狡猾了。直到現在,我們也沒有他確實沒死的證據,更談不上他還沒有離開新疆逃到台灣去的證據。
塔副師長:這樣吧,你和方序文談一談,把危險性強調一下。雖然沒有證據,但絲毫不能放鬆警惕。調查那個傳聞是對的,弄不好這裏麵就埋藏著線索。我把情況和政委說說。什麼時候下去,我們再決定。你和方序文說的時候,把我們掌握的情況和他說一說,也讓他分析分析調查那個傳聞的想法,就是梳理梳理情況,找出線索。
老皮:是。
老皮帶著塔副師長的指示,把方序文叫來。
老皮:梳理一下,看有沒有線索。這樣,我把過去掌握的情況和你說一下,你不清楚這些情況。你主要是把調查那個傳聞的想法仔細梳理一下。你看行不行?
方序文:行。
老皮:我要說的情況就是兩年前追捕沈六合的情況。雪地勘察的情況你不知道。
方序文認真地聽著。
老皮:第二天一早,我就趕到了現場。當時聽完你的彙報,我心裏總是起疑。你一直追到樹林裏,也就是說,沈六合是在樹林裏消失的。那麼,問題會不會出在樹林裏?
方序文認真地聽著。
老皮:那天沒刮風。那天晚上也沒刮風。第二天也沒刮風。
方序文:對,外麵很安靜。
方序文腦海裏浮現出一片茫茫白雪,浮現出一片白雪中的樹林。
老皮:現場的痕跡經過一夜的雪已經看不見了,我是按照你彙報的路線往前搜索的。我看見了那個坡。你當時說你飛了過去,向樹林邊緣衝去。飛了過去是什麼情況呢?我想起送你執行任務時,你踩上了雪橇,滑出去一截,又滑回來,向另一個方向衝去。那是一個坡。你飛起來了。
方序文:對。
方序文的腦海中浮現出當時的情景。他從坡上飛起來的感覺,直到現在老皮提起,他還能感覺到。那感覺太好了,能伴他一生。
老皮:那是一個坡。我是說樹林裏。我一走下坡,雪就埋在我腰上了。我俯下身子開始往兩邊扒雪。
方序文能感覺出老皮陷在坡下深雪裏的情景,能感覺到老皮俯下身子把前麵的雪一層一層扒開,一步一步往前走的情景。
老皮:沈六合的雪橇露出來了。
方序文不由自主地喘了一口氣。他聽老皮這麼講的時候,就預料到老皮會發現什麼。他想的是一件很小的東西。什麼東西沒想清楚。他隻是覺得有個很小的東西從沈六合身上掉出來了,然後被老皮發現了。一般的情形下,在偵查時不忽略任何細節,於是一件很小的東西,甚至是一根頭發被發現了,給破案提供了線索。他一開始推測老皮是沿著這樣一條公式化的偵查過程展開敘述的,並且,這也符合老皮細心的性格。但在事情過去了兩年之後,老皮告訴他發現沈六合的雪橇埋在雪裏,他還是震驚了。
沈六合當時怎麼了?傷了?或者,雪橇壞了,不能滑了,他隻好徒步潛逃?他為什麼要留下雪橇這麼大的一個痕跡?也許,他根本不在乎這個痕跡的大小有無了。他確信他已經成功逃離了,不論留下什麼,都隻不過是一個猜測。這猜測裏還包含著他惡毒地送給偵查者的一個嘲笑。依沈六合高傲的性格,他就是要留下一個猜測,逼著偵查者猜測他到底逃到哪裏去了?難道他會像這雪原上的霧氣一樣,在太陽出來以後蒸發了嗎?
不過沈六合確實像雪原上這片白茫茫的霧氣一樣,徹底蒸發了。
老皮:問題就到此為止了……
老皮冷靜的聲音把方序文從那條思路上拽了回來。那麼大的勁,讓他不能不回到現實中來。
老皮:線索也在這裏斷了……
仿佛鍾聲就在耳邊響起。什麼樣的鍾呢?就像農場的大樹上掛著的一條炮彈殼,用鐵錘敲擊這條炮彈殼,這就是上班的鍾聲。
就是這樣的鍾聲,在他的耳邊咣咣地響起,讓他震驚地睜大了眼睛。
他相信老皮一定看見了他驚愕的眼神。
老皮:我走出樹林,到你說的那個居民區打聽沈六合,沒有人見到沈六合。
方序文現在已經平靜下來了。像潮水衝擊過岸邊的礁石之後,潮水退了下去,再沒有往前推進,喘息著停了下來。接著,就平靜下來了。
老皮:為了消除沈六合事件帶給大家的恐懼心理,經師黨委研究,上報兵團黨委,決定對群眾宣布,沈六合已被擊斃。事情宣布以後,群眾果然立刻消除了恐懼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