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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序文住進了農場。

來農場的任務是幫助農場研製出製作果丹皮的機器。因為這個農場的果丹皮還是手工製作的。塔副師長看過說,光是手工製作還不行,還要搞出機器。手工加機器,製作的衛生條件好了,質量上去了,大家才喜歡吃。

但是製作果丹皮機器的技術人員怎麼辦?塔副師長當時就想到了方序文。在方序文剛摘了帽子後,就和他談過這個工作。方序文去了一趟烏魯木齊,找了一些圖紙,回來就開始準備這件事。到老皮決定讓方序文下農場抓捕沈六合時,研製果丹皮加工機器這項任務,就成了很好的掩護。

與此同時,小王也將那支步槍秘密運進農場,放在了場部。

場長讓方序文看了他的槍。場部的槍架上擺著一排長槍。農場警衛班宿舍的槍架上也擺著一排長槍。20世紀50年代,新疆生產建設兵團各師警通連、各團場都是這個樣子。“一手拿槍,一手拿钁”,絕不是一句空洞的口號。

場長告訴方序文,武器擦拭交給他們。他們每天都擦拭武器,擦拭武器的時候,就把他的槍擦拭一遍。

場長說,老皮來電話特意叮囑了,這是個秘密行動,要堅決保密。尤其是槍,不能讓方序文擦。場長說,小方,放心執行任務,你的槍保證一塵不染。你看看這些槍,哪一支不是鋥亮鋥亮的。的確,每支槍都擦得那麼亮。

方序文的目光在自己那支步槍上停留了一會兒,然後又順著場長的手臂往裏屋望,他的雪橇就放在那裏,保護得很好。

方序文一來就去看了李花。

李花在磨豆子,見方序文來了,就停下來,讓方序文坐凳子,李花去給方序文倒開水。

李花:方頭巾在宿舍,一會兒我去拿。

方序文沒有坐凳子,在一邊的一根木頭上坐下來。

方序文:不著急。我來幫助你們做果丹皮機器,要搞一陣呢。

李花見方序文坐在木頭上,笑了笑,就把缸子遞給方序文。

那是一隻洋瓷缸子,白底紅字。紅字就是“一手拿槍,一手拿钁”。

方序文也笑了笑。他一下就覺得和李花很近了,不像送毛衣的時候,兩個人都緊張。

但方序文還是有些緊張,或者說有些太高興了。

方序文端了缸子就要喝時,李花說話了。

李花:燙。

方序文:沒關係。

李花:怎麼沒關係。

方序文放下了缸子。

李花坐在凳子上,眼睛望著別處,用手比作扇子,在下巴那兒搖著。

猛地,方序文想起那塊繡著漢代織錦的絲帕。

方序文:卓婭過兩天也會來,要搞一個農場子校、職工的教育工作報告。

方序文看見淺笑在李花美麗的臉上輕輕溢了出來。方序文還看見,李花揚起臉來往遠處望著,眼睛裏也滿是笑容。同時,那隻比作扇子的手很快地搖了幾下。

方序文知道李花很高興。

方序文:本來我們應當前後腳到的,可是卓婭特別認真,跑到自治州借材料去了。她說要有個比較,看看人家地方上是咋搞的,咱們搞起來好有個比較。

李花回頭望了望。不是望方序文,而是望木頭上放著的缸子。方序文知道是讓他喝水,就端起來。

先喝了一口,水溫很合適。方序文渴了,就一口氣喝完了。

李花又露出了笑容,過來拿了缸子,又給方序文倒上水,放在木頭上,就坐回到凳子上。

方序文:李秀雲說……李秀雲,就是我愛人……

李花:她織的毛衣真好。

方序文:李秀雲說,阿米娜對她說,阿米娜想來,但是沒法來……

方序文不知該不該說下去。

方序文看見李花那隻比作扇子的手已經放下了。接著他看見,李花眼睛裏已經湧滿了淚水。

方序文:沒辦法。阿米娜畢竟是塔副師長的愛人。

方序文又去望李花。他看見李花已經止住了淚水。

方序文:阿米娜交給我一架相機,讓我拍幾張你的照片帶回去。

李花臉上又湧出了那種幸福的淺笑。

方序文:阿米娜沒有把她的照片馬上給我,說等到我拿回你的照片,再把她的照片給你。

李花認真地聽著。

方序文:阿米娜好像賭氣似的……

方序文停了下來。他看見李花又流淚了。

接著,李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止住了淚水。

方序文聽見,李花吸那口氣的時候,發出的聲音有些顫抖。

方序文:就這兩天吧。你準備一下,穿上最好看的衣服,到一個風景美麗的地方,我多照幾張,還要給莎紮迪汗。

李花:也照一張莎紮迪汗的照片給我。

李花這麼說著的時候,眼淚又流下來了。

李花:她的歌都存在這裏。推磨的時候,撚毛線的時候,就唱。

方序文看見李花把手放在心口上。他感覺到了,這動作仿佛使得李花一下蒼老了十歲。

方序文猛地傷心起來。

老皮已經查清了,沈六合那天騎著一匹黑色的焉耆馬。老皮也是在這一刻恍然大悟。

原來查找沈六合的方式都錯了。隻是用畫的圖像找沈六合,把畫像發到各處,但什麼消息也沒有。現在清楚多了。沈六合的裝束。沈六合那一撇漆黑的小胡子。焉耆馬。黑色的焉耆馬。一個特務的裝束和一匹黑色的焉耆馬合在一起,範圍一下就縮小了。你隻要把這個特征說出來,證人馬上就能準確地指認,甚至能告訴你沈六合潛伏的地方。

沈六合有一匹焉耆馬,他一定要好好喂養這匹焉耆馬。他要喂焉耆馬帶粒的燕麥,要喂焉耆馬黑豆。光喂黑豆不行,焉耆馬會胖起來。光喂燕麥也不行,營養不完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