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喜歡他的焉耆馬，這是毫無疑問的。少數民族群眾都誇那匹漂亮的焉耆馬，可見他喂養得多麼精心。他有這筆錢完美地侍候他的焉耆馬。焉耆馬對他太重要了。焉耆馬是他逃亡生活的重要工具。
那樣的裝束就是他平常的裝束。他不會改變的。他很愛美。或許，剛開始逃亡的時候他還會注意一些，經常變換裝束。但兩年了，他已經鬆懈了。任何人都會鬆懈。或者說，任何人都會大意。任何人都不可能自始至終地細致。老皮看自己的行動，就最有這個體會。
他相信，他和沈六合是一類人。剽悍、細致。
現在，他什麼都沒拿。就是說，沈六合的畫像他沒帶。他要去找沈六合，並且找到他潛伏的地方。
有可能找到。這樣，方序文在那邊實施抓捕行動，他在這邊也實施抓捕行動，從兩邊堵沈六合，勝算會更大一些。
他選擇孫老頭開車配合他行動，因為孫老頭對環境更熟悉。
那天江季軍、範東嶺來送行。江季軍特別叮囑老皮哪幾個地方他們來往更多一些。江季軍遺憾不能跟上一起去，他不會開車。再一個，不開車，坐著跑來跑去，他太胖了，受不了。
江季軍：和平環境，人變得廢物了。
他們和老皮握了手，老皮就上車了。跟著，孫老頭開動了吉普。範東嶺和江季軍都舉起了手，像單臂投降那樣，手掌張開，並齊。首長們送行都是這個動作。這個動作很莊重，也很威武。
老皮去執行這麼重要的任務，實在讓範東嶺和江季軍有些熱血沸騰。
他們一直望著吉普出了師部大門，向西拐去，才轉身往回走。
江季軍：這兩個倒配合得不錯。
範東嶺知道，江季軍是說他們原先的矛盾。
原先，這兩個人可是水火不相容，又裝得讓人看不出來。不是江季軍告訴他，他真是一點都看不出來。
吉普開始在曠野漫長地行駛了。
開始兩個人都沒說話。一般地，去執行一個重要任務，開始的時候都這個樣子，閉住嘴巴，光腦子轉悠。
孫老頭帶了一把盒子槍，就別在腰後。他們還帶了一支步槍。孫老頭說，沒有長家夥不行。離遠了，還是長家夥頂用。一槍撂倒狗日的馬，看狗日的還咋跑。跟著孫老頭又歎息一聲，說那匹馬可惜了。又自我安慰，打狗日的屁股，受點傷沒關係。老皮聽糊塗了，問馬還是人。孫老頭說馬。馬撂倒了衝上去抓人。
現在在車上，兩人都沒有說話。
老皮又想起1951年年底去牧場執行任務。那次任務完成得可是漂亮。二十多歲時就讓他有了自豪，這實在是一件高興的事呀。
當時，老皮被借到地方，協助地方開展牲畜育種工作。任務的中心意義是：繁殖優良種畜，育成適合當地環境的新品種，向當地推廣，以普遍改善牲畜的品種。
1951年，從蘇聯輸入新疆的優良種畜就有一百九十隻（頭），其中有阿爾泰種細毛羊七十五隻，卡拉庫勒黑裘皮卷毛羊十七隻，阿斯卡亞細毛羊九十二隻，阿拉脫吾種牛六頭。除此之外，還輸入了一頭純種蘇聯頓河馬。
就這匹頓河馬育種問題是最傷腦筋的。
老皮被地方借去，就是要完成這個傷腦筋的任務。
這是一匹頓河兒馬，要和一匹伊犁騍馬交配成混血馬。
政委和老皮談話沒有多囉嗦，除了講清育種工作的意義，就是讓老皮下去要注意政策。老皮說執行。
跟著老皮去執行任務的是現在保衛科副科長老米，老米對牲畜有一套。參加革命前，老米管著地主的九匹良種馬和六匹良種牛。
老米一上車就嘮叨開了。
老米：這咋搞呢。人家少數民族牧民不同意配種，你又不能亂來……
老皮：你囉嗦啥呢！車到山前必有路。這才剛上車。
老米不說話了，把他那杆步槍放到身後去。
老皮到了地方，先問有沒有漢族牧民，他想從漢族牧民這裏開始做工作，做出成績，少數民族牧民就會跟上學了。
出來老米就高興了，說老皮，你真有辦法，我咋沒想到呢。
可是工作開展得並不那麼順利。
到了漢族牧民的牧場，那地方在天山庫克薩拉山穀。往那裏去的途中，當地幹部介紹說，這個牧場的伊犁馬好得很。最好的是牧民顧鐵良的伊犁馬。他那幾匹騍馬簡直好得不行，你到那裏一看就知道了。
頓河馬就跟著老皮的吉普。老米騎著頓河馬那個高興呀。他把衣服扣子都解開了，敞著懷，連隨同的幾個地方幹部都望著嘖嘖稱歎。老皮說，這家夥可是遇上機會了，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好的馬。地方幹部提醒老皮，說老顧那個人脾氣可不好，真犯起脾氣來，七八個大小夥子都按不住他。老皮有些沒聽明白。
老皮：多大歲數？
地方幹部：不到四十。一米八幾的大個，黑凜凜的，腰有一口鍋那麼粗。
過了好一陣，地方幹部又和老皮說，老顧把每一匹騍馬都看成是他的姑娘，現在你要選他最漂亮的姑娘，你可當心他跟你拚命。
到了牧場，牧民都跑來看頓河馬。漂亮的頓河馬實在讓他們羨慕得不行。
老皮跟著地方幹部去看顧鐵良的伊犁馬，果然都是良種。
老米指著其中一匹騍馬說，那匹最好，就選它吧。地方幹部還是有些擔心，說老顧鬧起來怎麼辦？老皮說，捆了。地方幹部嚇了一跳。
這時候牧民才知道牽來頓河馬是來配種的，牧民都嚇壞了，但又都不離去。他們不讓配馬。現在公家要動的是顧鐵良的騍馬，大家都等著顧鐵良來。
顧鐵良的騍馬剛拴到木樁上，顧鐵良就趕來了，也不說話，伸著一把雪亮的攮子就朝老皮衝過來了。猛地，老米一槍托把顧鐵良砸倒在地上，攮子飛出去老遠。老米上去三下五除二就把顧鐵良捆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