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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卓婭和李花去阿米娜家的時候,老皮在辦公室獨自思考著。
沈六合第二次和李花在馬蓮草地見麵他知道。他估計到他們還會見麵,就讓小王注意監視。
第一次沈、李見麵,方序文彙報了細節,老皮就對馬蓮草地留下的痕跡很重視。老皮的推測也和沈六合的思路吻合。老皮認為,沈六合要再見李花,一定潛伏在原處等待。一個是兵不厭詐,就是說,沈六合知道留下痕跡了,他還在那兒潛伏,恰恰是要鑽空子。鑽你認為他不會在原處出現的空子。再一個,他兩年沒見到李花了,自然不大了解李花行動的規律。但是有一條他能推測出,就是李花那次去散步的地方,一定是她經常喜歡去的地方。並且,李花也想在那個與沈六合見麵的地方走走,這是戀愛中的人對思念著的人常用的一種方式。
小王最初潛伏在那裏,什麼也沒遇見。沈六合沒出現,李花也沒去那裏散步,他擔心老皮的推測是不是出問題了。如果是他,他絕不會在原處現身,尤其是已經留下了痕跡。沈六合那麼精明的人怎麼還會去原處?李花也不會再去那個地方和沈六合見麵,太危險了。
老皮隻是把自己的想法和小王說了說,不管小王同意不同意。老皮說,李花就要回師部了,這兩天你經常去潛伏一下。人沒出現,以後監視的地點就不在那裏了。
李花自下到農場勞改以來,她的宿舍從不點燈,小王對這一點非常懷疑。那麼天黑以後,李花在屋裏幹什麼呢?
到了晚上,小王悄悄貼近李花宿舍。那屋子果然一片漆黑,甚至安靜得沒有一點聲音。
小王又貼近一些,他看見窗玻璃上映著天空中的一片月亮,那月亮還隻有一半,那一半月亮明晃晃地貼在李花漆黑的窗玻璃上,更顯得白淨好看了。
屋裏還是那麼安靜,你甚至都不能確定裏麵有沒有人。他知道李花從來不鎖門,自然,她屋裏也沒有什麼可丟的東西。也就是說,李花如果晚上溜出去了,誰也不會發現,因為你無法用門上沒上鎖、屋裏有沒有燈光判斷。
小王再貼近一些時,已到了李花的窗下。這時去看窗子,窗子也不似在遠處看時那麼黑洞洞的了。有一點發藍的樣子。那片月亮也看不見了,早隨著小王的移動,移出了窗玻璃。
屋裏照例很安靜,什麼也聽不見。
小王決定往窗子裏麵看一看。他盡量隱蔽。李花是看不見他的。小王略略直直身子,腦袋抬一抬,往屋裏望去。
屋裏還是黑漆漆的。
他知道這要等眼睛適應了黑暗,才能看見裏麵。在黑夜他的眼睛還不能適應黑暗,是因為天空有一片明月,而皎潔的月光將大地照得很明亮,也將他照得很明亮。他同時也知道,這時候越要細心才行。因為裏麵的人很容易看見窗玻璃那兒的變化。因為屋裏人的眼睛早適應黑暗了,盡管月光也照著她的屋子,她屋子的地上也鋪著如水的月光。
突然,火光亮了一下。他還聽見哢的一聲,馬上他就看見李花捏著打火機在找什麼。在火光熄滅的一瞬間,李花從窗台上拿起一根黑卡子,跟著就卡住了頭發。
風輕輕吹來,將敞開的窗子輕輕搖了搖,合頁發出一陣輕輕的喘息,掩蓋了小王緊張的喘息。這一刻他差點透不過氣來了。
小王的身子早矮下去了,頭也低下去了,他隻是用耳朵聽著屋裏的聲音。
屋裏又安靜了。
小王擔心李花這時出門發現他,於是趕緊向後移動,又回到原來潛伏的地方,在很遠處監視著李花。
那屋子這時靜靜地矗立在黑夜裏,窗玻璃有時會反射一下月光那麼亮一下。小王這時想起剛才那團火光。
他想著李花在火光裏的樣子。雖然隻是一瞬間,但他看李花看得很清楚。李花的麵影此時就深深地烙在他的腦海中,並且染著玫瑰紅,那麼好看。
可是他不知道,當他貼近監視的時候,李花就在窗下。窗下鋪著一條厚氈子,白天這條厚氈子就鋪在褥子下麵,是用來隔潮的。
李花就在厚氈子上劈叉。她的雙手握住腳弓,而腳尖就放在下巴底下,這樣很舒服。她的身子平展地伏在腿上,並且她閉著眼睛,既是休息,又是在鍛煉身體的柔韌性。有時整個晚上她就是這麼休息著,隻不過中間將身子反過來,雙手握住另一隻腳的腳弓,將下巴也放在腳尖上,合上她的眼睛。像那些花朵,在結束了開放以後,就慢慢地合上,等到昆蟲再來采蜜時,再打開花瓣。
這時候她在想著那些美麗而鮮豔的花朵。
那種有六片花瓣的半枝蓮,花朵有紫紅的、粉紅的、黃白色的,在充足的陽光下,盛開的半枝蓮色澤十分豔麗。遇到陰天,沒有陽光,它也就不開花了。同樣的,傍晚日頭落下去了,它的花朵就閉合了,悄悄地休息著,到清晨,太陽升起來了,它才又打開花瓣。
那種黃色花冠的夜來香,散著清淡的香氣,它是要在傍晚,日頭落下去才開放。因為這時有專門青睞它的香氣的昆蟲,來到它的身邊采蜜,它就打開花瓣,讓月光照耀著,讓這些昆蟲采蜜。到了次日清晨,它開始萎謝,收攏花瓣,而它的色彩也變為暗紅色。
那種藍紫色的牽牛花,花冠呈漏鬥狀鍾形,在花朵筒部那裏,顏色是白色帶著紫暈。這種圓葉牽牛花多在早晚開放,日中閉合。它藍紫色的花冠,在幾度開放後,又變成淺藍色,再變成紫紅色。
荷花是在夏日裏見得最多的。她家鄉的水塘裏這時節就開放著大朵的荷花。荷花也是白天開,夜裏閉合,第二天早晨再開。這樣循環三天,花朵就謝了。
有時候,她想著這些花的故事時,她也像一朵白日裏開放的花朵一樣,這時候收起她的花瓣。在她合上眼、進入夢鄉的時候,就會有許許多多姹紫嫣紅的花朵盛開在她的夢中。她的夢這時候像一座最美麗的花圃。不僅僅因為她還在做夢的年齡,是花季的女郎,還因為她夢中的花圃實在是太美麗,太鮮豔了。
有時她橫劈叉,兩臂伸展,兩手握住兩腳的腳弓,將身子放在地上。那塊氈子足夠寬。她橫著劈叉,將身子放在氈子上,隻是頭向上翹著。這也很舒服。這可以讓她的頸椎得到足夠的鍛煉。這時候她也閉著眼睛,在冥想中,她欣賞著自己的美麗姿態,露出淺淺的笑容。
劈叉的姿態又是將身子緊貼著腿,或緊貼著氈子,這使得她的身子大大矮於窗台。而小王平視著窗子裏的動靜,是根本看不見李花的。隻是小王動作又輕又敏捷,李花也沒有聽見窗外的動靜。
到小王在很遠的地方監視的時候,李花找到窗台上的卡子,卡住頭發,又彎腰,雙手撐著地,讓她美麗的身子像滿月一樣在窗下展開。這時她的肚臍眼仍舊略低於窗台,在窗子外麵仍舊看不見她。
她十分謹慎地鍛煉,注意每一個動作在起承轉合的時候都不高於窗台。豎劈變為橫劈,她坐著不動身子就轉到中間來了。那麼美,像波浪劃過水麵一樣,她的身子輕輕地滑過來,她美麗的乳房就貼在了柔軟的氈子上,像在沈湖,她的乳房輕輕貼在水麵那樣。
第二天,小王隱身在遠處的草叢中,用望遠鏡觀望著撚毛線的李花。那是午飯之後,陽光格外燦爛。在五月裏,伊犁這樣的陽光是最讓人享受的。陽光像一隻溫柔的手,撫摸著你全身的每一處關節,使得它們暖和起來,並且柔韌起來。
在陽光下,小王看見李花的臉那樣的白,像一朵梨花,浸滿了水。她身後就是一枝蔥蘢的核桃樹。小王又開始懷疑昨晚他看見的李花,那紅潤的麵容,是不是自己想象出來的。
那紅潤的麵容要胖一些,圓一些,像一隻蘋果。不像現在在陽光下,她的臉在下巴那兒收起一些,像一隻鮮嫩的梨。他想,李花好像變化了呢。晚上打火機的那一團發紅的光,和現在白亮的陽光映照下,她的臉容由豐滿的樣子變得瘦削一些了。他好像都認不得哪個才是真正的李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