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淚痕?春雨
藏花回到醉柳閣已是黃昏時候了。
黃昏正是人們心情最愉快、最輕鬆的時刻。
一天的忙碌,到了這個時候,該回家的已回家,該休息的也早已休息了。
三五個好友聚集一起,享受著落日的餘暉,喝杯飄著淡淡清香的春茶,老友們互相
標榜著自己一天的樂事。
做妻子的也早已在廚房裏忙碌起來,準備著一頓美味可口,丈夫們喜歡吃的晚餐,有時
還甚至在桌上擺著一瓶丈夫喜歡喝的老酒。
小孩們老早就洗過澡,換上幹淨的衣裳,坐在餐桌前等著一飽小肚。
黃昏自亙古以來,就是人類精神鬆懈的最佳時刻,當然也是宵小們活動的開始。
醉柳閣裏的姑娘們,個個早已抹上妝,換上新衣裳,臉頰堆上那早已習慣麻痹的職業
笑容,準備迎接著今夜的開始。
醉柳閣的花閣主花漫雪,今天更是一反常態的出現在門口,雪白晶瑩亮麗的臉上,掛著
一副晚娘的麵孔。
醉柳閣裏的姑娘們一看到花閣主親自站在門口,臉上又是那種表情,就知道有人要倒黴
了。
這個要倒黴的人一定是藏花。
春,初春,春風料峭。
料峭的春風穿街而過,聽起來就像是剛從仇人咽喉間劃過的刀風。
就在風吹過,藏花就看見了那掛著晚娘麵孔的花漫雪。
想溜,已來不及了。藏花剛剛轉過身,就聽見那獨特的聲音,低沉卻柔柔的聲音。
‘藏花。’
說話的人不是站在門口的花漫雪,而是剛剛從外回來的花語人。
那美麗得令人心醉的花語人。
藏花一回頭,就看見她那長長迎風蕩漾的秀發,和那一雙宛如深山裏神秘湖潭般的眸子
‘藏花,你剛回來?’
她的聲音也跟她的人一樣,聽起來令人實在無法不醉。
‘天色已晚了,再不回來,晚上就得在林中過夜。’藏花有氣無力的說著。
花語人瞄了門口一眼:‘你難道沒看見門口站著一個人嗎?’
‘看見。’藏花說:‘她這種人,你想不看見都不行。’
這倒是實話,像花漫雪這種四十出頭年紀的女人,還能保持那樣的身材、皮膚,已經是
少之又少了,臉蛋更是沒話講。
尤其是她的風韻,不要說是男人,女人看了一眼後,都會很妒嫉。
藏花也瞄了門口一眼。
‘反正都一樣。’藏花苦笑:‘躲過這一關,還有那一關。’
‘你順著她一點,不就沒事了嗎?’
‘一樣。’藏花說:‘她怎麼看我都不會順眼的,從小就這樣。’
藏花凝注著花語人,接著又開口:‘同樣是她領養的女兒,為什麼我們的待遇就不同呢
?’
關於這一點,花語人也是無可奈何,花漫雪要這麼做,誰也無法改變她的。
所以花語人就從別的方麵來補償藏花的不平等待遇,有好東西吃,花語人一定偷偷留一
份給藏花。
每當有人帶來京城裏‘寶粉堂’的花粉時,花語人一定會放一份在藏花的房內。
對於這些事情,藏花心裏都有數,可是她從來都不會說聲謝謝,或是感激的話。
這種表麵功夫的事,她做不出來。
她覺得感激是心裏的事,又何必假惺惺的說些肉麻的話來當有趣呢?
‘語人,今天南郡王府裏出了點事,花魁鳳彩的事,隻好等到明天了。’
這是花漫雪對花語人說的話,慈祥和藹可親,聲音裏充滿了關愛。
‘你早點休息,明天還有得忙。’
‘是。’
花語人走過站在門口的花漫雪後,回了個頭,看了藏花一眼,有點無奈的走進去。
春天彷佛跟著花語人的腳步而離開,留給藏花的是殘酷冰冷淒涼的寒冬。
‘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花漫雪的臉就宛如嚴冬裏第一次下的雪,既凍又淒慘。
藏花知道回不回答話,後果都是一樣的,果然暴風雨很快的就來了。
‘五年一次的豔花大祭,語人好不容易爭了個花魁,今天是她進府領“鳳彩”的好日子
,一早就找不到你的人。’花漫雪說:‘你難道忘了今天語人的花轎需要馬僮嗎?你難道忘
了自己應該做的事嗎?’
花漫雪的聲音也宛如暴風雨般的襲進藏花的耳朵裏。
‘同樣是女人,你看看語人,人不但長得漂亮,又端莊、又聽話,你呢?’花漫雪說:
‘臉蛋不但平淡無奇,人又跟個野孩子似的,成天隻會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
‘唉!這麼說,我也是個不三不四的人?’
白天羽笑著出現在藏花後麵。
一看見白天羽,花漫雪的臉上突然又出現了那種職業性的獨特笑容。
‘白公子。’花漫雪說:‘白公子怎麼可能是不三不四的人。’
‘你不是說和藏花姑娘混在一起的人都是不三不四的人嗎?’白天羽笑著說:‘藏花姑
娘今天一大早就和我混在一起了。’
他笑著又說:‘我對濟南城不太熟,所以一大早就拉著藏花姑娘帶我四處逛逛,沒想到
會成了不三不四的人。’
‘原來白公子一大早是出去逛逛,我還以為白公子嫌我們這裏招待不周?’
‘我怎敢?’白天羽淡淡的說。
花漫雪說:‘白公子下次若還要四處走走,請通知我一聲,好讓我為你準備一位可人兒
為你帶路。’
‘一定。’白天羽淡淡的說:‘今天藏花姑娘很辛苦,我想好好的請她,不知花閣主是
否會將在下當成不三不四的人?’
‘白公子您說笑了。’
酒席就開在白天羽最喜歡的那間‘荻花軒’。
荻花軒裏插滿了開著白色小花的白荻花,現在正是荻花盛開期,屋內充滿了那淡淡清香
的荻花味。
藏花就坐在荻花間,就坐在白天羽的對麵。
茶是上品,酒更是‘醉柳閣’獨特秘方製成的‘花汁酒’,未入口已聞到那股撲鼻的
酒香味。
夜,剛入夜。
晚風輕敲門窗,屋外的柳葉輕柔柔的蕩漾。
藏花隻喝了半杯酒,她不敢一口幹掉整杯酒。
‘花汁酒’的勁道,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因為整個的製造過程,幾乎都是由她一手包辦
的。
從種花、養花、摘花、壓汁、蒸發到裝罐埋入土裏,都是她在做。
普通人一杯,大概就可以醉個兩天,這種酒藏花怎敢一口一杯?
她放下酒杯,用一種很奇怪的眼光看著白天羽,而且一看就是好久。
起先白天羽還瀟灑依舊的喝著,可是過了一會兒,他就覺得很不自在了。
——任何男人都受不了藏花這樣的眼光。
‘你在看什麼?’白天羽笑得很勉強。
‘看你。’
‘看我?’他問:‘我什麼地方有毛病?’
‘不知道。’她說:‘就因為不知道,我才要看,看你到底是什麼地方有毛病?’
‘我得罪你?’
‘你是我的恩人。’藏花笑了。
‘既然我是你的恩人,為什麼還那樣說我?’
‘三歲小孩都看得出下什你在說謊。’藏花說:‘你為什麼要幫我呢?’
白天羽笑了,他笑的樣子就彷佛窗外的柳枝。
‘你說呢?’
‘我不是愛幻想的人,我不會想到可能是你愛上了我。’藏花說:‘你這麼做到底是為
了什麼?’
‘也不為什麼,隻是看不慣她那種樣子。’白天羽說:‘更何況下什你確實是和我在一
起。’
‘隻是這樣?’
‘是的。’白天羽又笑了:‘你難道還希望有別的原因嗎?’
‘你說呢?’
藏花又笑了,笑得很開心。
她笑的聲音就彷佛是夏天的知了。
一瓶花汁酒,很快的就要進了他們的肚子裏。
桌上擺的是第二瓶,菜卻沒什麼動過。
藏花又舉杯,這次是一口一杯,她的臉頰已有點紅紅的。
紅得就彷佛剛哭過的小孩般紅紅的。
她沒有哭,她一直在笑,現在還在笑,笑著對白天羽說:‘你第一天到醉柳閣時,我對
你的印象實在不怎麼樣。’藏花說:‘你的樣子十足是個鄉下暴發戶。’
‘哦?’
‘現在我才知道,你這樣做,是有目的的。’她喝了口酒後,接著說:‘雖然我不知道
你的目的是什麼,可是我相信,你所花的每一分錢,都有它的用途在。’
‘你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
‘下什,就因為下什你的樣子。’
‘下什的樣子?’白天羽說:‘我下什是什麼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