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陰素的話,劉莊同馬敏皆是一愣。

劉莊瞟了眼馬敏,故作鎮定地笑道:“哦,還有這事?”

陰素開心道:“莊哥哥不記得了麼?當時我被陰豐他們欺負,誰也不敢幫我,是你救了我,當時你還送了我一朵芍藥,雖然你未言語,但我明白芍藥乃結緣之花,《詩經》言‘維士與女,贈之以芍藥’,故從那日起,我便決定待將來及笄便要入宮嫁與你為妻!”

劉莊一驚。

想當時眾人皆年幼,陰豐等人性子頑劣,總也仗著皇戚的身份欺霸幼弱;陰素柔弱又不會半分武藝,遂常常成了他們欺負的對象。當此時,自己雖未立為太子,倒也是陰家孩子中年長之人,見著陰素受欺淩自得上前規勸。那芍藥不過是自己見她委屈痛哭,隨意從陰識府中摘扯下來的,當時未做多想,未料竟讓她徒生誤會。

劉莊恁般想著,隻覺得哭笑不得。二則又惱自己當時府中百花盛放,怎的就摘了芍藥給她。若不是那芍藥,又怎會有如今之事。

馬敏在一旁聽到陰素之言,又見劉莊麵容晦澀陰晴不定,遂對其中之事也猜出了八九——怕是神女有意,襄王無情啊。

這般一思量,馬敏便覺著方才的氣悶頓時消散,順通通地從鼻內呼了出來。她好整以暇地呆在一旁,甚至有些狡黠地望向劉莊,看他究竟會如何解決此事。

劉莊本心中煩悶,待抬眼看到馬敏戲謔地望著自己,他霎時便明白了馬敏的心思。沒由來的,他隻覺心內一鬆,方才混亂緊繃的心髒也舒緩了下來。

他朝陰素從容一笑,溫和道:“素素有心了。”沒有接受也沒有拒絕,標準的宮廷式話語。

陰素未多想,隻是繼續笑道:“莊哥哥,自上次離別,素素也多年未見姑母,素素心中對她思念的緊,此番進宮,莊哥哥不若帶素素前去看望她老人家,可好?”

劉莊微笑道:“自是可以。倘或母後見到你,必也會開心的。”

陰素羞赧一笑。

這時,馬敏遂向劉莊行禮道:“陛下既有事,臣妾先行告退。”

劉莊點點頭,然後同陰素離開,步履穩健,就仿似方才的慌亂從未發生。

馬敏望著陰素依靠著劉莊的身影,愣愣低喃道:“陰家的麼?”然後在二人身影消失後,方才轉身回了宮。

入夜,劉莊依舊派黃門宣馬敏入殿侍執,這讓馬敏頗為意外:她以為今夜他會陪著陰素和陰皇後。

馬敏放下心中的疑惑,隨黃門來至章德殿後室,此時劉莊正獨坐於房側,月光清冷地被屋簷折斷在他身前的幾案上,玄朱耳杯內純澈的甜酒映入彎月,深邃的就像吸收了光芒的黑瞳。他抬頭望著窗外,薄霧似的冷輝籠向他,拉入室內,借著搖曳的燭火,扯出滿地的寂寥。

馬敏走上前行禮。劉莊轉回頭看向她,卻未言語一句。

馬敏抬頭,就看到劉莊麵色沉靜地凝視著自己,雙眸流華中閃過複雜的情緒,欲語還休中竟有幾分愧疚。

馬敏了然——陰素定是要選入掖庭了。

同時,馬敏也清楚,劉莊愧疚的不是陰素入宮,而是為此他會打破對她的承諾——所有的妃子均由她來選擇的承諾。

對此馬敏並無太多抗拒,畢竟自她入宮那刻起,她已然料到今日的情形,而這些年為著皇嗣,劉莊偶爾也會寵幸其他妃子,陰素入宮,不過在掖庭簿上多添一個人名罷了。可是,想到劉莊為著陰素這麼多年第一次舍棄了同自己的承諾,馬敏心中仍是微微地刺痛。

她走至劉莊身前跪坐下,拿起盤中的一個耳杯放在幾案上,抬手倒入甜酒,輕聲道:“陛下怎的獨坐於此?”

劉莊盯著她嫻靜倒酒的模樣,沉默半晌,開口道:“陰素……我會讓她錄入掖庭。”

馬敏手一頓,隨即複倒滿酒,放下酒勺,望著劉莊平靜道:“陛下打算讓她做何女官?”

劉莊望了眼馬敏眼前盛酒的耳杯,猶豫一番,仍是拿起自己身前的耳杯灌下甜酒,道:“同你一樣,封為貴人。”

馬敏點點頭沒有說話。

她伸出手,正欲拿杯飲酒,卻被劉莊連杯一同握住。馬敏抬眼,就見劉莊神色憂慮地望向自己。他急急地說道:“敏敏,未來無論發生何事,我想讓你明白,我愛的始終隻有你一人。”

馬敏望著他擔憂慚愧的樣子,伸出另一隻手覆在他的手上,微笑著安慰道:“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