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莊凝望著馬敏一瞬,然後撤開手,拿酒勺向耳杯中舀了杯酒,道:“說來馬貴人還未完成今日之語呢。”
今日之語?馬敏一時困惑。待看向劉莊,見他看似平靜地飲酒,耳根卻在燭火和月光的照耀下滲出可疑的紅色。馬敏立刻曉得劉莊所說的怕是今日芳林苑中他央著自己改稱呼一事。
馬敏不禁撲哧一笑。劉莊抬頭,見她如見肺肝般的望著自己,隻覺心中狼狽。他狠狠瞪了眼馬敏,馬敏隨即輕咳一聲,整肅容顏,微笑道:“還不知陛下希望臣妾如何喚你?”
劉莊望著馬敏半晌,然後撇過頭望向窗外道:“馬貴人覺得何種稱呼最為親密,”接著,不待馬敏回答,他轉頭看著馬敏微笑道:“馬貴人便用此稱呼喚朕便是。”
馬敏愣愣地望著劉莊,看著他眼中翻騰的繾綣,仿似就要被吸引而去。這時,她的心中驀然升起捉弄之意,她微笑道:“不若就喚陛下劉莊?”
劉莊眉頭倏然緊鎖,低下頭,想來對這個稱呼並不滿意。
此時又聽得馬敏開口道:“不可,不可,此乃陛下名諱,又豈可亂喊。”說著,她支手放在幾案上撐著下顎道:“不如喚陛下莊哥哥?”
劉莊身子微頓,想他本望著馬敏這般喚自己,但想起今日陰素也用此等言語,心中頓感不快,隻覺這稱呼也並非恁般合適。
他抬起頭想讓馬敏換個稱呼,就見馬敏放下手,直起身,故作惋惜道:“還是不可。想來今日素素姑娘便這般喚著陛下,此等稱呼怕為你二人之獨語,我又豈可鳩占鵲巢。”
劉莊欲解釋,卻見馬敏拿起耳杯將甜酒一飲而盡,然後放下杯子,大笑道:“不如喚陛下‘莊’吧。”
此言一出,二人均是一愣。馬敏本欲借此戲謔劉莊一番,未料話一出口,才覺著此語親密過甚,早已超出禮儀所容,且自己自幼不曾如此親昵的稱呼他人,喚了劉莊後,她隻覺心中別扭萬端,一時不知所措。
而劉莊以為馬敏性子沉靜,能喚自己“莊哥哥”已為極致,未料她竟喚了自己“莊”,其中的親密熟悉早已遠超他人,況他雖從未開口,然心中總也為著竇林一事煩悶,待聽得馬敏如此喚自己,身體早已酥了一半,哪還記著先前的酸澀。
故劉莊不待馬敏反應,伸手便握住她的手,笑道:“此稱呼,朕喜歡。”
於是,至此二人達成一致:獨處時,劉莊喚她“敏敏”,她喚劉莊“莊”。
話休煩絮,且說冬日十月,農休物儲,劉莊隨百官幸太常府。桓榮時任太常,及劉莊至府,他即隨府內眾人向劉莊行禮,劉莊快速上前攙扶住桓榮,柔聲道:“太師不必如此。”然後恭敬地請桓榮坐於西席,並命人設幾杖。
時恰逢桓榮為府內門生講授《尚書》,劉莊並未阻止,反令人將《尚書》呈上,微笑道:“想學生自登位以來,久未得太師講授,今日有幸入府聞太師之箴言,還望太師為學生指點一二。”接著,便捧著竹書恭順地坐於一旁。
桓榮欣慰地點點頭,然後便展開竹簡,繼續方才的授課。隻見他脊背直挺,身恭體正,緩緩念道:“都,帝德廣運,乃聖乃神,乃武乃文。皇天眷命,奄有四海為天下君……”
接著,門下眾人隨他齊聲道:“都,帝德廣運,乃聖乃神,乃武乃文。皇天眷命,奄有四海為天下君……”
桓榮又道:“惠迪吉,從逆凶,惟影響……”
眾人道:“惠迪吉,從逆凶,惟影響……”
劉莊也隨著他們一齊念誦,直至將《大禹謨》通讀了一番,桓榮隨即問道:“諸位可有不解之處?若有疑惑,不如適時提出,也好令眾人共同解答。”
想府內諸生均是弱冠俊才,且皆為初次見著劉莊,心中不免興奮激動,總也望著借此機緣引得劉莊看重,從此便能加袍綬紫高官厚祿。於是,便有學生起身,對劉莊作揖道:“陛下萬歲。微臣有一辭不解,還望陛下解答。”隨即,又開口道:“文中言‘克勤於邦,克儉於家,不自滿假,惟汝賢。惟汝不矜,天下莫與汝能爭。汝不伐,天下莫與汝爭功,隻不知何為賢?何為不矜?”
劉莊看了眼那名學生,隨即對桓榮拜道:“太師在是。”
那名學生頓時臉紅一片,隻覺羞慚愧疚。但桓榮並未怪罪他,隻是徐徐開口解釋道:“‘宥過無大,刑故無小’是為賢,‘好生之德,洽於民心’是為不矜。”
那名學生低著頭,耳根通紅,行“喏”後隨即坐下。
桓榮又轉頭望向劉莊,微笑道:“陛下可還記得此句後麵的話?”
劉莊道:“‘予懋予德,嘉乃丕績,天之曆數在汝躬,汝終陟元後’。”
桓榮點點頭,道:“這便是老臣對陛下的祝福。”
劉莊望著桓榮慈愛的麵容,隻覺心中感動,然後,他深深地朝桓榮拜了拜道:“多謝太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