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竇林收監後,獨自坐於獄室的窗口下,清冷的月光順著窗柵一路割裂下來,斑斑駁駁的就像凍結破碎的心髒。竇林仰起頭,借著月光把玩著手中的玉玨——入獄時什麼都拋卻了,卻唯獨將它暗暗藏了進來。竇林自嘲地笑了笑:未料,人生盡頭竟是你陪伴著我。他低下頭,輕輕撫了撫玉玨,眼中流過一絲溫柔:敏敏,這樣,算不算你陪我走到了最後。然後似想到什麼般,他的眼神又重新暗淡下去。

他頹然地將手癱在一旁,任瑩潤的玉玨滑過動人的流光。他望著玉玨慘淡地笑了兩聲,接著抬起頭,讓酸澀的月光將雙眸劃出淚水,他閉上眼,喉結微動,悲淚滑落處,還有一聲無言的歎息:敏敏,若有來生,隻願我能牽著你的手再也不放開。

永平二年冬十二月,護羌校尉竇林下獄死。

馬敏穿著素白的單衣獨自坐於章德殿的回廊旁;章德殿本為皇帝的寢宮,也不知是否因她前些時日常發惡夢的緣由,劉莊便命著黃門將她安排在了這裏。

今日許是朝政繁忙,此時月已中天,劉莊卻依舊未回殿內。

她知道劉莊今日下了聖旨,令竇林下獄,即刻處死。

馬敏屈起雙腿,雙腳赤裸地抵在地上,烏黑的長發在眼前立時鋪下一道陰影。她知道竇林在涼州犯了事——不僅是誤判大豪而是貪贓受賄,她也知此事於國於朝都是大逆無道——姻亞覆綱,碩鼠傾朝,本就無可饒恕,又怎能去求得緩刑輕罰。

然竇林同她畢竟為青梅竹馬,此番竇林下獄,她心中亦是苦澀難當。

她望著漫天的白雪,忽的就憶起幼年時期,那時也是這般大雪,她同馬蘭等人一道入竹林耍玩,她因著年歲小行動緩慢,就這般在途中與她們失散了。若不是竇林及時奔來,隻怕自己真真凍死在了竹林裏。如今她依舊記得竇林尋到自己時的模樣——焦慮萬分的臉龐霎時柔軟,凍僵的雙頰閃出璀璨的光芒,就好像被他找到了失蹤多年的珍寶一樣。

接著,他朝她伸出手,劃流血的鵝臉露出溫柔的微笑:“別怕,我會保護你。”

馬敏瞧著竇林的笑容,仿似受了蠱惑般,伸手握住竇林的手,然後便真的不再害怕了。

她記得竇林牽著她的手尋路回家時,她曾擔心地問:“林哥哥,我們可會死?”

竇林未回頭,隻是更緊地握住她的手,堅定道:“不會,我說過定會保護你一輩子的。”

一輩子有多久?那時的馬敏不清楚,而自踏入皇宮成為嬪妃的那刻,她也不會清楚了。

飂風劃過,馬敏感到臉上刮起陣陣涼意。她抬手摸了摸臉頰,上麵竟是一片冰冷的濕意:自己什麼時候竟哭了?

這時,殿門外傳來小黃門尖銳的通報:“聖上駕到。”

馬敏轉頭,便看到劉莊打著一把夭桃雙繞素絹傘走了進來。未待劉莊反應,馬敏已起身,飛快撞進了他的懷裏,絹傘滑脫,衝入空中後帶著玉雪,一路旋轉至他們的身邊。劉莊微有些驚訝,待觸碰到她臉上殘留的濕冷,便頓時明白了過來:她應是知道了吧。

劉莊瞧著馬敏隻著單衣,赤裸的雙腳被寒雪凍得通紅;他輕輕歎息了一聲,用自己寬大的貂絨披風包裹住她,再將她溫柔地抱起,下顎抵著她的秀發,緩緩走入章德殿內。

月光淒楚,敗雪吹散的又是誰的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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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竇林的時候恰逢耳機中在放飛兒樂隊的《我們的愛》,那時就覺得這首歌真的很符合竇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