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後之事終於定下,劉莊也算了結一樁心事,又恰逢館陶公主送來邀請,望他能往館陶府內走上一回,劉莊遂命人收拾了一番,然後乘著朱班玉車,在衛士隨從的跟護下去了館陶府。

這館陶公主名為劉紅夫,乃中山太後郭聖通之女。要說當年劉秀廢了郭聖通重立陰麗華,劉強多少也為此棄了太子之位,但劉秀、陰麗華畢竟為重情之人,總也告誡著劉莊對郭家亦要同對陰家一般親善。故劉莊為太子時便常出入郭氏府邸,對郭家族人噓寒問暖無有間斷,待其成了天子,每所賞賜,陰郭兩族更是同等均分,並不絲毫親疏別差。故此番館陶公主派人來邀請,他便也欣然前去,未有半分推脫。

此話暫罷,先說劉莊到得館陶府邸時,劉紅夫、韓光(劉紅夫之夫)早也率著府內眾人在門前迎候。劉莊下了馬車,眾人紛紛行禮,然後韓光、劉紅夫親引劉莊進入府內,待劉莊坐定西席,他二人方才在下方坐下。

劉莊同劉紅夫、韓光二人一一寒暄,他二人依禮恭順地答了一番後,就見韓光在劉莊下方不住地向劉紅夫遞眼色。劉紅夫了然,於是她舉起耳杯,對劉莊笑道:“陛下幸臨館陶府,真乃臣姊之榮幸,想你我二人非同母所生,然陛下卻仍願善待郭家。比起戚夫人、許皇後之屬,我郭氏族人真真好著太多,要說這都是陛下仁慈,陛下若不介意,便同阿姊幹下這杯如何?”

劉莊笑道:“阿姊見外了,你我雖為異母姊弟,但總也為父皇所育,皆是劉氏血脈,既然如此,飲下此杯有何介意處?”話畢,他便也舉起耳杯一飲而盡。

劉紅夫瞧劉莊恁般說,心中甚喜,但她仍故作沉靜地對劉莊笑道:“可不是,既為父皇所生,又有何見外之處,倒是阿姊嘴笨,說錯了。”說著又重新倒了一杯酒道:“該罰,該罰。”然後拂袖又是一杯酒下肚。

劉莊勸道:“酒多傷身,阿姊莫要壞了身子。”

此時,韓光在一旁插話道:“陛下無妨,公主不過心中高興罷了。”

劉莊看向韓光道:“哦?”

韓光對劉莊道:“不瞞陛下,此番我二人請陛下前來,正是為著府內的一樁喜事。”

劉莊好奇道:“是何喜事?”

韓光開心道:“今年小兒韓翊及冠,本應為其添個表字,然我二人才朽學淺,想不得甚高妙的詞眼,還望陛下複降恩德,為小兒賜個表字才好。”

劉莊驚訝道:“翊兒竟恁般大了?”

劉紅夫笑道:“可不是。昨兒還是個在我懷中丫丫啼哭的乳兒,今兒個就要及冠娶妻了。要說這時間啊……”劉紅夫搖頭感歎一番,又突然抬頭對劉莊道:“說來陛下也許久未見翊兒了罷。”說著便讓外麵的仆人將韓翊領了來。

韓翊進府隨即拜道:“聖上萬安。”聲音迷蒙如蠅,震震響如壞裂的鼙鼓。

眾人看去,就見一男子頭戴玉冠,身披紫服,臉狹長如大海之扁舟,膚崎嶇似蒼莽之黃沙,眼神無光,臥蠶黢黑,倒像長久未睡的模樣。

劉紅夫將韓翊喚至身邊,對劉莊道:“陛下,這便是翊兒,”接著又對韓翊使眼色道:“翊兒,還不見過舅舅。”

韓翊瞧懂了劉紅豆的心思,遂乖巧地喊道:“舅舅。”

劉莊微笑點點頭,又對劉紅夫道:“久日未見,朕都快認不出翊兒了。阿姊既讓朕替翊兒取字,朕覺得不若就叫‘論微’罷,‘論天下之精微,理萬物之是非’,翊兒往後還望能多思聖言,覽籌賢諫,成一方之表率才好。”

劉紅夫、韓光聽聞,連忙扯著韓翊向劉莊拜道:“多謝陛下。”

劉莊免禮,劉紅夫見時機成熟,遂又對劉莊開口道:“要說阿姊還有一事勞煩陛下。”

劉莊呷了一口酒,道:“何事?”

劉紅夫搓了搓手,道:“想陛下也知,依著漢例,男子及冠便可做官,翊兒如今方及冠,不知陛下能否在宮中為他尋個差事?”許是怕劉莊拒絕,劉紅夫連忙解釋道:“阿姊也不望翊兒能做多大的官,若陛下允許,就將他封作個小小郎官,這樣,我同韓光也心下滿足了。”

劉莊並未開口。劉紅夫和韓光相看一眼,又抬頭覷著劉莊,卻見他不住地把玩著手中的耳杯,眼神深沉,不知在想些什麼。

許久過後,劉莊放下耳杯,對劉紅夫道:“阿姊可曾聽聞一句話?”

劉紅夫問道:“何話?”

劉莊意味深長道:“官不及私昵。”

劉紅夫一僵,臉色頓時難看了起來。此時劉莊又繼續道:“大漢隆盛不為其他,隻因治官惟賢。‘天啟寵納侮,無恥過作非’,出仕任官本不為俸祿臉麵,而因以庶民為由,蒼生為任,況郎官上應列宿,出宰百裏,苟非其人,則民受其殃,朕既為天子,又豈能因瑣瑣姻亞而敗壞朝綱頹毀蒼生,阿姊若擔憂子嗣無保而欲令翊兒為官,朕不如便賞賜些許金錢,雖不至延綿三族,但也足以生計。”話畢,便令著小黃門擬旨賜韓翊賞錢千萬。

劉紅夫等人無法,隻得喃喃下跪稱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