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晚上沒有看到她,我回來到外屋打開房門,一轉眼,看到她的身影已悄然閃現,她沉靜地倚在玻璃門後,被照得黃燦燦的臉正在燈光中凝視著我。我想躲已來不及了,就鼓起勇氣推開紗門,站在門沿有一會不敢看她,而她正注視著我。
在那個冷冽而充滿詩意的冬天,每到晚上我就會站在門沿,隔著空蕩的陽台,遠遠看著她在玻璃門後迎賓的身影。她時常偶一抬頭,目光發現了我,遠遠地脈脈凝視著我,燈光中溫暖氛圍烘托著她的沉靜、溫柔的麵容和目光裏的深情,將一種嫻靜的憂傷傳遞過來,隔著寒冬的夜晚和遠遠的距離,我心都在抖。
有時她淡淡的目光沒看看我這邊一眼就走開了,望著她步入大堂深處的溫暖背影,我倚在冬夜的門邊,情感發生了動搖,懷疑一切是不是在自作多情,內心浸滿了痛苦。時而她看向我,又轉過臉去,她在燈影裏低頭踱步,將一種寂寞的美感驕傲地展示給我,令我產生一種己身渺小的痛苦。遠遠地望著她,就像望著難以觸及的舞台一樣。那段日子開始變得美好而憂傷。
嚴寒的冬天,外麵暮色越來越不安地籠罩著我。一天傍晚,我走到外屋門邊,透過映著對麵酒店霓虹的玻璃窗看到了她。她站在燈光透穿的玻璃門後,正扭臉望著大堂裏麵,我一下膽怯了,趕緊退回了屋裏。
晚上回來,我心跳著打開房門,麵朝她站在門沿,越過空蕩的陽台和寒風中霧茫茫的夜晚,她背靠著廊柱,正低頭端詳著手指,我看到她頭頂後麵挽的圓髻,她雙腿很美地交剪著,那懶洋洋的姿勢和平時的凝定端莊大相徑庭。我腦海裏開始混亂,很想到下麵等她下班,但又無法下定決心。這時她也看到我了,我移開了目光去看別處,等我再去看她時,看到她已用力推開玻璃門,在迎麵而來的風中搓了搓手,她兩臂輕擺著轉回身,在燈光中風致萬千地走回店內。
早晨我幾次迷迷糊糊地醒來,感到屋裏很暗,外麵街道上行駛的車聲告訴我下雨了。等我中午起床,拉開窗簾,觸目一片銀裝素裹的美景。我推開玻璃窗,外麵絮絮揚揚地飄著雪花,漫天白茫茫一片,隻是雪落地就化了。我看到她在酒店玻璃門後,身影紅紅的,她在望著我窗口。我到外屋推開紗門,在那個飛雪的中午,撲進門外純潔而寒冷的世界,遙望她在玻璃門後紅豔的身影,在她迎來的目光裏看她、看漫天飄落的雪花,雪下得很大,紛亂視線,我意識到自己的做作,想看她又不再敢看。我下樓出院,往那邊丁字路口走去,她在玻璃門後目不轉睛地看著我。
春節晚上,張燈結彩的城市到處炮聲隆隆渲染著歡慶的氣氛,而幾乎無車經過的街頭顯得異常蕭條冷落。在暗夜寒風中我獨行在回來的路上,灰藍色夜霧籠罩著寥落的街道,沿途餐館商店都關門貼著紅春聯。夜風寒冷,路燈似有若無,行人零落的身影在離開燈光的地方昏黑難辨。賓館頂上的霓虹燈招牌和彩燈在夜空孤獨地閃爍。路上一輛出租車緩緩駛過,車頭燈在枯枝上推出一片白蒙蒙的霧影,接著落下來。
賓館大廳亮著溫暖如春的燈光,但是上麵客房窗口漆黑一片。那邊酒店放假休息了,麵對黑暗、緊閉的玻璃門,我無比想念她。
大年初五那個灰暗寒冷的晚上,我從父母家裏回來,走到賓館對麵,突然像做夢一樣,我看到那邊酒店亮著燈光,她紅衣黑褲悄立在玻璃門後遠遠對著我,我感到一陣驚疑和狂喜。路上幾乎沒人,她看見我後,也以鎮定壓抑著喜悅,她不再看我了,她靜得出奇地目視著前方,眼中流露出開心和滿意。
到家開燈,看著她美麗的背影拉上窗簾。我打開電腦,開始整理從深圳帶回來的寫作素材,知道那邊酒店玻璃門後燈光中的她在陪伴我,那感覺美好得無法言喻。
春節過去,一切恢複正常。但她已不再每天都看我了。她身上起了變化,簡直像換了一個人,以前她美麗的身影那樣安詳、沉靜,在玻璃門後一絲不苟地端立著,潔身自好,從不分神。而現在她情緒低落,璀璨的燈光照著她端莊凝定的倦影,那感覺讓人揪心。偶爾她看向我時,她秀美的麵容變得虛弱,憂戚的目光帶著幽深的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