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1 / 2)

仲夏晚上,我到四江家看足球之夜。他剛從廣州回來,已經病了好幾天了。他臉又瘦又黃,就像抹了碘酒,裹在毛巾被裏,吭著腦袋,盤腿坐在涼席上,抽著煙又氣又笑,不住地搖頭歎氣。

“那些總裁給我們講課,我看著就來氣,都是些文盲。我去,那些總裁真是有錢,有的手下都有好幾萬人,大多是農民,城市生意難做啊,農民幹這個比較狂熱,好多人都是把家裏的地和牛賣了來搞傳銷。唉,那些農民上課就會激動得大吼。那裏的人真是太狂熱了,我腦子還算好使的,還比較清醒。那邊當了總裁一個月掙幾十萬都是沒有本事的,每個星期固定分紅就八萬,還有通聯費,一天至少一萬塊錢,都住在廣州,每個月去工商銀行取一次錢。我姐夫去就買了二十台機子,先搞個主任幹幹。”

“你姐夫能拿到多少?”

“還沒有,要幹到總裁才能拿到錢。他掌握了幾個竅門,隻要花很少一點錢,幾百塊錢,就能入個線。你要加入連機子都不用買,交幾百塊錢入個線就行。”

“被發現怎麼辦?”

“那不就完了嗎,公司就把你傳銷員資格取消了,你不能再幹這個了。”

“你姐夫不打算回來了?”

“他現在正在研究嘛,每天一個人關在屋裏,在那裏抱著頭想。我姐夫是有文化的,他名牌大學畢業,以前也做過很多生意,要是這真是騙局的話,他還會在那裏幹嗎?本來我姐夫幹勁十足的,結果他下麵一條線給一個女的挖走了。那女的小學都沒上完,沒有文化,連自己名字都寫不好。但她嘴皮會吹,從廠裏騙來不少人。她們廠裏的保衛科長帶人來抓她,她不行,沒有文化,連夜找我姐夫來講,結果保衛科長非但不抓人了,自己也要留下來搞傳銷,又打電話回去從廠裏叫來好多人。那女的會玩手腕,她跟那男的睡了嗎,把對方挖了過去。我姐夫好恨她,把她告了嗎,但他人精啊,他沒自己出麵,讓他上線去告的,他上線是他大學同學,因為這事跟他同學也有直接關係。不過沒人管的,那些總裁都是農民,穿著背帶褲,一個個油光滿麵的,臉上的皺紋都給燙平了,天天去做麵膜,我懷疑是用電熨鬥燙的。他們住大酒店拿著大哥大,身邊整天圍著一大群小姐,唉,我怎麼這麼笨啊,我怎麼就當不了總裁呢,連文盲都不如。”

“你姐夫什麼時候能當上總裁?”

“他啊,快了吧,他當上總裁,我也就不遠了,花錢買嘛。”

“你二姐是我們同學姐姐裏最漂亮的。”

四江不出聲了,正生氣地瞪著我,嘴角還忍不住自豪地笑。

“他們怎麼還沒小孩?”

“我姐不能生……她肝不好。”

“那他們是很相愛的。”

“是。我姐夫好愛我姐啊,我姐也好愛她啊,他們感情很深的,彼此放心。不就為這個嗎,不然我姐夫出去搞什麼傳銷。”

“你二姐對你最好,你二姐夫人也很不錯。”

“我二姐夫是很不錯,這次去我才跟他開始真正交上朋友。其實他一直對我不錯,這我知道。我大姐夫不行,他那人私心重。”

電視廣告中出現一個漂亮女郎,四江看到就手指著說:“腫眼泡,不過這也是她的特色。”

換台時看到一部電視劇中女演員,我說:“有點像陳蕾。”

“嗯,”四江點頭說。我們都想到初中鄰班那個女孩了,她和四江家住在一個大院,那時四江家還沒搬到這來。初二時陳蕾父親工作調動,全家都遷到上海去了,這麼多年都沒她的消息了。我們默默看著電視,久久無語。

“其實你和陳蕾的事是我在裏麵挑的,我一直覺得內疚。”

“你就是不挑,她後來也要走的。對了,我和她又有什麼事了?”

“誰知道你們倆怎麼回事,她講你猜不透,你又講是她的錯,你們倆的事我哪能搞清楚。”

“我跟你講怎麼搞的,你想一想,我們那時候好單純,就是少男少女,偶爾放學路上說兩句話,還怕會被你這樣的人議論,能有什麼事?”

“嗯,”四江低下頭說。又翻我一眼,“知道吧,那時候我真是恨你,本來陳蕾跟我好的,我們住一個院裏,可以講從小一起長大的,你一出現她就不跟我玩了,跟你玩了。”

“我有魅力嘛。”

“是。”四江服氣地點點頭。

“小尖頭怎麼樣了?”

“他啊,還在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