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1 / 2)

午後酒店背陽的玻璃門後一片陰森、灰蒙,我從烈日暴曬的路上經過,沒有看到她的身影。走上對著烈日的陽台,迎著陽光裏刮來的風站了很久,一直沒有看到她。天空一片淡藍,大朵的白雲像白棉花一樣飄浮在遠處。街頭被陽光照得光亮眩目。

後來陽光退出了陽台,依舊明晃晃地灼射著街道和附近的建築,我趴在餘熱尚在的護欄上,看那敞開的的玻璃門後空蕩蕩的光線,和街上走在陽光中的行人。外麵風很大,被曬萎的樹蔭如浪濤翻動著,整條街都連成了一片,我聞到陽光裏飄來樹葉的清香。我又站了一會,望著酒店玻璃門,和門外擺著的海報牌。玻璃門依舊敞開著,斜對著我這邊是她站立過的地方。

晚上隨著最後一個姑娘出來,那個值班老頭從裏麵反鎖上了門。我又站了很久,看到老頭又出來開了門,一手扶在門上一邊吸煙看著店堂深處。我感到是她了,一個穿著素色連衣裙的高挑姑娘從裏麵歡快地跑出來,像有人在外麵等她一樣匆匆下了台階,她穿過馬路,走向丁字路口。我從她那圓髻、神情和挎包認出了是她,她似乎很幸福的樣子,我以為有人在路口樹蔭下等她。但她走出了那片樹蔭,一直往前走,她拉下肩上的包帶往樓角消失了。

我奔向廚房窗口,在陣陣涼風中看到她踽踽前行的背影在路上出現,她沒有像上次那樣走在路那邊,更沒有回頭,而是挨著院門鐵柵匆匆往前走。她低著頭,一手拉著左肩上挎的黑包,一手拎著一隻塑料袋過去了。到底是不是她啊?望著樓下陰灰色的水泥空地,我一時真想跳下去,在風裏一了百了跳下去。

我被孤獨逼得失魂落魄,在屋裏待不住了,隻想出去走走。我走上她剛才經過的路,在這條燈光昏暗的路上,我感到了她身上輕盈的氣息,我想也許她會在路上耽擱了,我或許還會遇上她呢。但當我拐過一條街後,就再也感覺不出她的去向了,我索性一路往前走,走了很遠才罷休。

我從賓館對麵回來。看到金槍魚酒店外麵,上次我等她時見過的那個悠著紅傘的女子,她穿條墨綠色長裙,邊轉著身子邊和女伴說話。她手裏拿著一把梳子,長發披在肩頭。我不由想起了她,她的沉靜、端莊、優雅和不卑不亢,以及偶爾一露的喜悅和嬌羞。我開始懷疑那個讓我受到傷害的黑衣女子不是她了,她們的形象反差太大了。

已經連續三天了,天氣潮濕悶熱。傍晚一個挽著發髻的黃裙子女孩在外麵擦著玻璃門,我趴在護欄上,看那個女孩和另一個已經注意上我不時在門後出現的穿藍套裙的姑娘。外麵風很大,天空陰雲密布,雨隨時會落下來。我又感到了那些在旅途中的時刻,被陽台上的風勾起濃重的愁緒。我身上的衣服被風鼓起來,皮膚涼爽極了,但心裏卻異常辛酸。她又到哪裏去了?她的形象在我心裏已完全改變了,又變得溫柔、敏感、易受傷害。我有許多的疑問需要她來澄清,否則她在我心中的形象將會變得支離破碎。

暴雨驕陽。中午外麵雨落如瀑。午後太陽出來了,我又站到陽台上,向酒店玻璃門後長久地注目。那兒陰森森的光線灰暗,外麵的空地在陽光下閃亮耀眼。陽台被暴曬著,我頂著烈日站了很久,回了一次屋又出來。這時我看到對麵林蔭路上,幾乎正對著我的地方站著一個姑娘,她戴著一隻大號墨鏡,像在等人。起初我並未在意,第二次瞧見她時,她已經走到了路沿,她腳下的水泥方磚紋路清晰,距離如此之近,簡直聲息可聞。我不安了,緊張地注視著她,生怕認錯人了。她束著馬尾辮,穿件藍白短袖劍條衫,和一條發白的牛仔褲。我目光落在她右肩上挎的一隻黑皮包上,但還是不敢確認。

她仰著光潔的額頭,抱著手臂,站在梧樹蔭下,在路沿上從墨鏡後望著我,顯得格外耐心。我抑止不住地想下去看個究竟,但心念一動,雙腿如生根一樣紮在陽台上。她的樣子和目光很堅定,仰頭望著我,遠遠的身影一動不動。我已經看到酒店有幾個女孩出來,向她那邊過去,她戴著墨鏡的臉顯出了慌亂,隔著幾輛車的距離,她匆匆轉過身子,緊抱著手臂,避開了那幾個過去的女孩,她最後看我一眼走下路沿,身影消失在幾輛出租車開過的綠樹掩映的馬路上。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打車走了,往西一帶綠蔭濃密,她沒再出現。我等了一會耽誤了時間,後來我下樓往那邊尋去,可她芳蹤不定,找了一路也沒看見她。

回來太陽消失了,天空密雲銜雨,烏泱泱的一片。我等在陽台上,戴上小耳機聽著廣播,希望還能看到她。我不知道站了多久,頭腦昏沉沉的。

晚上回來,我又到陽台趴在護欄上,感到若不是酒店那邊的燈光牽住了我,真會一頭栽下去。我胡思亂想,把許多在那邊賓館進進出出的女人都當成了她。酒店下班時,我看到她從燈光裏出來,她披著長直發,我渾身開始了微抖,看著她推開明亮的玻璃門,一步步走下台階,她向我這邊看了一眼,就進入了一片樹蔭。路沿下被梧樹蔭遮住的路上,有幾輛在賓館前待客的出租車亮著紅色尾燈。我看不見她了。真擔心她上了車。不久我看到她慢慢地走到樹蔭邊緣,穿過馬路向路口那邊走去。我顫栗著離開了陽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