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很早就從夢中醒來了,夢很荒唐,讓人痛苦。我反複想著昨晚和她說的每一句話,已無法再睡。我到外麵吃鍋貼餃喝豆腐腦,看著滿街熙熙攘攘的上班人流,和開始展開的生活節奏,感到返回現實了,昨晚變得很遙遠了。
午後回來,一出巷口就迎上她投來的注視,我目光轉向了路北邊,看路上車輛經過,等我再去看她,那兒已被幾個路人擋住了。
但我又怎能不去看她,她靜靜地站在玻璃門後,臉朝外邊,一動不動,那憂傷的形象讓我心碎。我不停地用手擦護欄上的雨珠,然後臉趴在手臂上看她。
我一會痛苦,一會又解脫,有時想著想著覺得要掉眼淚了。罷了罷了,還是寫我的小說吧。我又退回到屋裏。
在家吃過晚飯,等到新聞聯播放完才離開。我準備去四江家,車到半路我又叫司機調頭了。心裏還是有個期待放不下。下車進院的時候沒有看到她。我進屋沒有開燈,直接去了陽台,看到她站在背朝我一側,感覺到我出現,她悄悄踱向門對麵,我們相互凝視著。一個男的走到門外時,她拉開了門,那男的在問她什麼,她手指店堂深處回答,另一個姑娘走了過來,那男的道謝離開了。她和那姑娘說了句什麼,那姑娘走開了。她又站到麵朝我的一側,那深情、幽怨的眼睛隔著玻璃門看著我,我也滿腹愁緒地看著她。太多的沉重凝住了我們的目光,我低下頭,雙手孤獨地抵著護欄無聲地笑了。等我再去看她,她已站到了背朝我的一側,我離開陽台關紗門時,她已消失了。
我坐在廚房地磚雜誌上,默默地思索,感到煙抽多了,惡心欲嘔,像生了一場大病。我回裏屋開燈,拉上窗簾,躺到床上看會書,我不想開電腦,已沒心思寫作了。
酒店下班時,我躲開了陽台,就守在廚房窗口等了很久,就在快不抱希望的時候,突然看見她身影出現了,她沿著院外鐵柵邊的路往北走,那披著的長發,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黑短裙,讓我激動得難以自持。她走到了路中段,我看到她身子一動,以為她會如我期待那樣回頭,我已做好了揮手的準備,可她突然一抬手臂,攔下一輛迎麵馳來的出租車,她拉開車門坐了進去。我盯著黑森森的車窗看,什麼也看不見。車子向她來的方向駛去,消失得很快。我知道那絕對是她,她左肩上挎著一隻黑包,那灰短衫和無比熟悉的黑短裙,以及她披著的波浪般長發和美麗的背影。我看不到她在車裏的情況,我想隻要她看這邊,一定能看到我的。車沒再調頭回來。我被一種激動的情感牢牢地釘在窗口,胸膛劇烈地跳動著。一切都在激發我的想象,她要麼是天使要麼是痛苦的化身,我已無能為力,全憑命運的裁決了。
我又到陽台,幸福地趴在護欄鐵管上看,我看著一個個姑娘從在店裏出來。心裏想她已經走了,但我仍在著迷地看著玻璃門後,突然她的身影出現了,就是那個女的,她穿著一條綠色細格布長裙,挎著黑包,披著直長發,款款走下台階,獨自下了路沿,一直沿著賓館往前走,她的背影顯得有些誇張,甚至充滿了洋洋得意。她回頭看我這邊穿過馬路,進入一片茂密樹蔭下消失了。
看著她幾乎在玩弄我視線的背影不回頭地往前,直到進入那一片樹蔭,我趴在陽台上哀傷欲絕。記憶中那樣沉靜、溫柔的她竟這樣不真實,我從她洋洋得意的背影看到了我的屈辱和她的殘忍,我感到幻滅。這痛苦難以回味。可怕的是我還心係著她,還在望眼欲穿地等待著她,看著她的背影漸行漸遠,終於在路口消失了。
過了很久我回到屋裏,坐在藤椅上千回百轉,難受至極。我無法抹殺剛才看到的事實,又無法否認前一個不是她,除非她在車上看到我後又回去喬裝打扮了一下,可她為什麼要這樣做呢?我疲累極了,她那洋洋得意的的背影仍在我眼前閃動,已驅走前一個背影帶給我的激動,我感到是決斷的時候了,我已經到了最危險的時候,不能再這樣下去了。當我痛苦地感到她就像個魔鬼時,在這住了好幾年的屋裏我竟第一次產生了恐懼,我真的有些怕了。
我又去了廚房窗口,僅僅向空蕩的院外街道看了一眼,就已堅信所有的疑問都得到了解答,那一定是她。她是來救我的天使,我回到屋裏,似乎解除了全部的心靈重負,我很幸福地上床睡了。我等待著明天,我的愛情已進入到衝刺階段。
我的指甲上生出了一個白點,像個小小的淡白月牙。中午打開窗戶,看到她在玻璃門後朝我這邊的身影,她隔著玻璃看著我,然後移開了目光平視前方。
午後我向酒店那兒走去,經過店門前時沒有瞧見她,玻璃門後一個人也沒有。我穿過馬路,從樓下招待所後麵進院上樓。剛走到紗門前,越過陽光暴曬著的陽台,看到她和另一個姑娘站在麵朝我這邊的玻璃門後,玻璃門灰蒙蒙的,但我能感到她的注視,她站在裏側,我又回到了屋裏。
下午的藍天純淨朦朧,舒卷著姿態各異的白雲,大氣層低處浮著幾條雪嶺般的雲帶。明亮的天空襯著城市的建築、街道、樹蔭和撐著傘的路人。浩蕩的蟬聲交織成一片。我趴在陽台曬燙的護欄上,和整個陽台一起曬著太陽。看久了變幻的雲朵,我感到頭暈目眩,眼前有無數隻銀閃閃的小蟲在飛舞。我回到景象模糊、一片昏暗的屋裏,很久才恢複正常的感光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