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在屋裏待不住了,就想出去走走,又不知道去哪。我站在廚房窗口,望著院外的街道,看雨是不是下大了,有沒有打傘的人經過。隻有在雨中我才有打傘出去的勇氣。我等了很久,一連十幾個人都沒有打傘,我泄氣地站在那兒,還在等著,我怕回到臥室麵對那份孤單和冷清。後來我聽見外麵雨下大了,跑到窗前,第一個看到的就是一個打傘的人,我心裏喜悅欣慰。陽台被雨打濕了,水沫撲到我臉上,望著空蕩蕩的陰暗雨夜背景中的酒店,我退回了屋裏。看到一輛紅色轎車停在酒店門前,車子的紅影映在鋁合金圓柱上,真像是她。我怕把能等到的等丟了。我拿上傘出門了。
我走出院門,避開別人的注意,在路上向酒店那邊望去,我的目光迎上了她的注視,那雙眼睛充滿了怎樣的感情,讓我憂心如焚。我等在路口商店前麵,一直在想著,她明明是個好姑娘,怎麼會戲弄我呢?
我耐心地等到雨停了,看到那背背囊女孩從我跟前走過,她和一個嬌美姑娘走在一起,看見我低頭一笑,走了過去。後麵她的身影出現了,遠遠就看見我了,她往馬路這邊過來了,我迎過去,以為一切都在不言中了,可她隔著路邊停的車輛沒上路沿,與我並肩走著沒到我這邊來,我過去和她走在一起。她依舊冷冷地不理我,我失望並且感到了錯誤,當這女人走來時,我完全沒有激動的心情,和等待的初始完全不同。我的確已一眼認出了不是她,可我還是鬼使神差地硬著頭皮說:“我怕她們好心幹了壞事。”
“我真有老公了,騙你幹嘛。”她皺著眉說,又望我一眼:“你看不出來?”
我看出來了,這盤著海螺形發髻的女人就不是她,我真的搞錯了,就是認錯人了。她二十六、七,臉頰瘦削,顴骨很高,絕對不是她。我心裏很亂。
“再陪你走一次吧,”我目光投向她。“嗯,”她笑望著路麵,清楚地點了下頭。我說,“加深一下印象。”她笑又忍住,上次留給我的好印象全沒了,因為我已經認出不是她,真的不是她。我們拐過路口往北走,霧空灰潮,路邊撲簌簌地落下黃葉和槐花。
“你乘車吧?”
“嗯。”她點頭,又看我問:“你怎麼認識我的?”
“你不是在芳洲酒店嗎?”
“對,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看到的。”
她好奇地看看我,不像是裝的。
“你是不是在追一個女孩子?”
“是。”
“哪一個?你認錯人了吧,你說出來我幫你想想。”
“算了,我跟你說了,對人家不好。”
她看我一眼,不再說話。
我悲涼地垂下頭。
“我覺得你這樣在馬路上追人家女孩子不好,你其實可以……”
“可以什麼?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打斷她的話,沉默了一會,我望著她說:“我認錯人了。”
她不罷可否地低下頭。
我走上了另一條路。錯了,錯了,我在黑暗的路上喃喃自語,眼前回閃著她當初在玻璃門後如花的麵容,和深情期待的目光,可我還不知道誰是她。我不能再亂找人對號入座了,我怕已找不到她了。我又覺得可以拋開一切了,就當做了場噩夢那樣。可我辦不到,因為她還在哪,還在哪,至少我見過她好幾次,就是五月三十一日那天站在玻璃門後的她。我覺得她都貼近到我的呼吸了,卻被我認錯了那女人毀掉了這一切。我已沒心思為那女人後悔了,那的確不是她。
我對自己失望透頂。在黑暗的樹蔭下,在繁華街道上,我快步走著,低頭看路,自言自語。我腦子壞完了。不知道到底被誰耍了還是被自己耍了。那女人的話一直路上剌著我,我覺得你這樣在馬路上追女孩子不好,你其實可以……我可以什麼?我已心灰望絕了。
我忘了痛苦,陷在深深的迷惘中,隻知道在路上走,一個勁地走,夜風吹著我,我滿麵愁容,在黑暗處低頭自語,在燈影中淒然四顧。終於走回了住處,酒店已關了,玻璃門後一片漆黑。
我一直告誡自己別在意別往心裏去,有些事物遠遠看去是美的,近了會有變化。可我錯了,真正美的東西在哪都是一樣的,可為什麼我竟認不出她了呢?對了,那晚乘上出租車的就是她,根本不是她換了什麼衣服,完完全全就是她。明天將會怎樣,我怎樣去麵對陽台和酒店?我感到欲哭無淚。
我坐在藤椅上胡思亂想,把杯裏的水喝了,又泡咖啡,咖啡涼了,一口喝幹。拿上煙到廚房吸,很快又陷入愁悶中,一遍遍地想著,想著想著不由苦笑起來。心倒短暫地超脫了。
回想起她眼裏充滿了怎樣的溫柔和期待,和那個女人截然不同,那女人的眼大而無神,自傲冷漠和矜持。而我卻輕易地上了當,喪失了感情的純潔,我悔恨極了。我沒心思去幹別的了,隻想癡癡怔怔地坐著,一邊吸煙遐想,心緒又回複如初。我的情感還是有寄托的,我清醒地知道有個人在等我,在對她的回憶中平靜如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