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四月了,晚上回來,我翻開宣傳冊,發現裏麵有一張是那女人在咖啡座扮顧客的照片,她披著長發穿著連衣裙和一個經理模樣男的笑聊著。以前居然沒留意到,就默然滑過了。宣傳冊就是去年夏天拍的,酒店外景照片上麵還有海鮮池,那是去年夏天才安的。她在大廳服務台那張照片穿的就是夏裝。這些以前一直沒發現,我好像一下子解脫了,不過如此。
我走到陽台上,外麵滿目淒涼,賓館旋轉門燈光裏送出一個又一個女子,都那麼年輕漂亮,和各式各樣男的坐車離去。旋轉門又動了,幾個人從裏麵出來,前麵走著幾個賓館經理,後麵那穿駝呢大衣女子正笑望著我,她和一個戴眼鏡男的並行交談,她腦後吊著馬尾辮,一行人走向了路北。
我下樓一頭鑽進了雨中,頭發被雨淋透了,身上衣服被雨打得沙沙響。
外麵路燈在潮霧中閃爍,隔著很遠的距離,一個黑衣女子騎著一輛女式單車從賓館那邊過來,她頭發不長,突然扭臉望向我,在空蕩深寂的夜路上騎向了西邊。我一下怔住了,呆站在路口看她。痛苦攫住了我,不能想也不能接受這殘酷的事實,想到她我就心如刀絞。
我走到很遠處路口和一個匆匆拐來的黑影打個照麵,我們同時一怔,是小學同學牛蛋,我慶幸在這遇到了熟人。
“你不會不聲不響開了家公司不告訴我們吧?”牛蛋說,“怎麼搞的,大院裏的人都曉得你失戀了,那天我到小尖頭家,講你從深圳回來了,他突然冒了一句,你曉得他講什麼?他講陸原給一個女的騙了,好像人財兩空,我好驚訝。”
“我去,又是四江在造謠。你到哪去喝酒的?”
“真沒喝酒,”同學笑說,“我現在喝不喝都一樣,我身在迷中。陸原,我不跟你講話了,我真得走了,老婆還在家等我,有空再聊。”
“抽支煙。”我急欲留下他,他連忙擺手說:“真要走了,不陪你了,回去晚了老婆要發火,你傳呼號是多少?你講我用腦子記。”他念著號碼,“我就這樣念到家,不會忘了吧?”同學走了,又剩我一個人站在路邊。看著牛蛋匆匆背影我感慨不已,春天的時候他還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而我當時正站在路邊等她;現在同學已經結婚了,我還站在路邊卻落到了這般悲涼的處境。
雨霧中街道冷清,燈影寥落,稀疏的樹枝黑森森的,望著遠處賓館曾寄托過我憧憬和夢想已被黑暗淹沒的所在,一種徹骨的淒涼讓我有了痛楚而清醒的認識,不要再胡思亂想了,事情已經過去了,已經徹底永遠過去了。
四月八日晚上。
車廂裏亮著昏黃的燈光照在玻璃窗上,在能看見閃動的街景同時映著車內乘客的身影,經過幽暗的路段,外麵變得模糊不清。我突然感到孤獨是如此美好,在這車廂裏,我發現孤獨是最適合我的生活。我望了一眼旁邊,一個站著的女子在望著我,她唇邊有一抹溫情的微笑,她和後麵坐著的一個四十左右女人說話。那女人說著在賓館美發廳燙發的事,她們都是芳洲賓館的。我下車時看到她背朝我站在窗口,一身黑製服,身材窕窈,她似乎悄悄地瞥視著我。
已經變得陌生的道路,路兩邊連綿不斷新建的樓房,前方的繁華燈火,不知通向何方的寬闊馬路,霧空下昏暗的路燈帶給我不真實感。看到一家家賓館、酒店、巷口旅社的燈光就不由自主地想起她,想到她以後不論到了何方,也一定會想起我的。找到昔日的船廠碼頭,在這居民成份複雜的地方,那巷道裏一棟棟黑暗擁擠的樓房,使我感到自己的住處是世界上最安全最寧靜的地方。
我在依稀還有印象的河邊高坡上高呼高中同學的名字,這裏已蓋得亂七八糟,從前麵迷宮般的大雜院進去根本找不到同學家了。我到後麵試試。終於下麵平房小院一扇鐵門打開了,是同學弟弟,他還記得我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