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兒小臉一皺,尖叫一聲,“嗖”地閃到枯樹後;梅言亦是駭得靠緊樹幹,不敢回過頭去。片刻之後,他穩定了心思,以玉鐲照亮,壓住恐懼,又一點點扭頭去看。
梅言已經能看到小孩披在背上的黑頭發了。那頭發看上去很軟,就是有些髒,還夾著些枯黃草葉。再近些,就能看到孩子光溜溜的身子,不怎麼胖,顯得很小。
這孩子是什麼人,不會也是鬼吧?梅言伸手去摸那孩子。那孩子卻像感覺到了一樣,打了個哆嗦,突然回過頭來。
“別叫,別叫。”梅言見她又張大嘴,連忙道,“我不害你,真的。”
小孩兒撇著嘴,看著他抽泣兩聲,伸手指著梅言的脖子。無奈她太矮,梅言還以為她在指自己的上身,於是低頭看去。除了衣服看起來破破爛爛沾滿血,再沒有什麼了……是這些嚇到她了嗎?無意間,梅言的手穿過樹幹,又穿過他自己的身體。
小孩兒見此瞪大了眼,兩隻小手在她裸露的身體上拍了好幾下,又在樹幹上拍了好幾下,但什麼也沒發生。她站起來,“呼”地看向梅言,一巴掌朝著梅言的頭打去——因為她站起來,正好能夠到梅言的頭。
穿過了!
梅言驚叫一聲,眼前一片漆黑模糊。
小孩跌坐下來,“咯咯”笑了起來。她又將小巴掌對準梅言的胸、腰、腿等等所能夠到的地方“啪啪啪”打下去,依然是毫無阻礙地穿過。梅言這才曉得,她是沒見過這樣的,覺得梅言這徒有其形的軀體好玩呢。小孩兒又將目光放到那發光的玉鐲上,眼睛睜大,咬了咬手指又去拍。
“這個不能打!”梅言連忙把手縮到身後。小孩兒身子往前一挪,蓮藕般的小胳膊穿過梅言,手一下抓住了那玉鐲。
壞了,忘了自己已經沒有身體了!
梅言緊抓著玉鐲不放,小孩兒也鼓足了勁想搶。從一隻手到兩隻手,從坐著到站著。梅言比兩個小孩兒都高,這一站起來,直接將小孩兒提起。
小孩兒在半空中搖搖晃晃,兩條腿不安分地亂擺,企圖把玉鐲拽下來。梅言一把將她抱住,左手把玉鐲子高高舉著。
“嗚啊——”小孩兒打個哆嗦,奶聲奶氣地喊起來,伸長了胳膊去夠。梅言無奈,低頭對她說:“別動了,抱不住把你摔了怎麼辦?”
“嗯,嗯!”小孩兒看看他,又看看鐲子,手還是不停往那兒夠。
梅言是真覺得累了。不是肉體的疲乏(他根本就沒有肉體),而是精力的不足。他有點看不清抱著的小孩兒了,也有些聽不清小孩的聲音和水流聲……
“哎呀!”
小孩突然掉到地上。還好下麵是柔軟濕潤的草墊,沒有堅硬或是尖銳的東西,否則非把她的小屁股戳個洞不可。離她一步遠的地方,掉落的玉鐲給周圍帶來一片朦朧的光。小孩兒笑了起來,手腳並用著爬過去,抓起玉鐲子玩弄。這鐲子大約當由成年人佩戴,對這小娃娃大了些。小孩兒於是將它套在手上,又抬起掛了玉鐲的手臂,讓鐲子溜到肩上。
這麼玩了一會兒,她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身子又打起哆嗦,雞皮疙瘩起了一片。轉頭望身後看去,之前還在同她搶鐲子的梅言竟不見了。
小孩兒爬起來,邊對著胳膊嗬氣邊拿鐲子照著看遍四方,“咿咿呀呀”喊著。將四周都找過了,她又爬上枯樹,在樹上對著黑暗看了又看喊了又喊,依舊沒有收獲。她於是往更高處爬去。
周圍好像變得更冷了。小孩兒蜷在樹杈上,不住地往身上嗬氣。自打她化形以來,便是身處於這滿是霧氣、不辨南北的穀中,雖然陰冷潮濕,她卻能光著身子在穀中恣意玩耍,毫不畏寒;但這一次,她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感覺——這種冷不似普通的寒冷,而是一種打從心底裏出來的滲人的冷意。
他是誰呢?
尚不能言語的小孩兒邊想邊往樹下爬。她還是先變回一株草吧,那樣也許不會這麼冷。至於那玉鐲子……她瞧了瞧發著溫暖昏黃微光的玉鐲,抱著它往小胸脯上按了按,然後放在了枯樹旁。她往樹後走了兩步,想了想又折回來,抓起玉鐲,左左右右看了半天,還是輕輕放下。鼓著腮幫用小手在光潔的玉麵上摩挲半天,她終於跑入了黑霧之中。
但事實上,梅言並沒有離開。他隻是不由自主地散開了。至於原因,除了他因抱住那沉甸甸的小丫頭而耗了不少力之外,還有一個。
他看著這個小孩兒,眼前忽然就有另一個小姑娘的影子與她重合了。那個小姑娘的形象出現在他支離破碎的記憶裏,又小又淘氣,頭上紮著家裏顏色最鮮亮的紅布條,穿著他的衣服改小的襖裙,眼睛像琥珀,亮亮的,一笑起來就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