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退幾年,霜兒帶著她的男朋友來家裏,故意的。霜兒好像是成心要挑戰父親的耐心,讓父親失去理智,對他的寶貝女兒拳腳相向。這樣,作為父親的積攢了十三四年的對女兒的恩寵就可以一筆勾銷。好像父親的恩寵也是沉重的包袱,霜兒早就背不動了,她要把它卸下來,丟到垃圾箱去。唐英虎怎麼能下得了手呢?他是國家幹部,而且是司法幹部,他不但不會打霜兒,也不會打霜兒的男朋友,雖然他們還是小屁孩還不滿十八歲沒有理由出雙入對談戀愛。唐英虎的對策是威脅霜兒男朋友的父母,叫他們的兒子失蹤,永遠不見唐霜兒同學。沒有電話,沒有短信,沒有qq信息和任何其他形式的信息。不要跟我談民主!不要跟我說戀愛自由!不要跟我談互相尊重!不要跟我談上法院告我!不然就叫你的兒子真的消失。我唐英虎“說到做到”。奏效。然而,恐怖的是,霜兒見不到他的“初戀情人”,並不憤慨,並不叫嚷,並不為難父親。霜兒的對策是每隔兩三天換一個男朋友,而且越換年齡越大。唐英虎有能耐,他要調動多少人馬才可以叫那些人消失?終於,霜兒的男朋友大到超過了唐英虎的年齡的時候,唐英虎崩潰了。他哭喪著對於玫君說:“我是他爸爸!我是他爸爸!我是他爸爸啊……叫他最早的那個男朋友現身吧。”
唐英虎不知道的是,霜兒的男朋友酷愛電子產品。霜兒偶然嘀咕了一句:“他們以為可以瞞得了我,哼!”那男朋友就自己買電子元件,鼓搗出微型錄音機送給霜兒做竊聽器。那時,唐成海住的青磚四層樓家屬院正趕上拆遷,唐成海夫婦被兒子接到他們的紅磚六層樓上住。這本來也是於玫君的意思。唐成海癱在床上,住在一起好照顧。霜兒給爺爺奶奶爸爸媽媽的臥室都裝了竊聽器,臨睡前,霜兒故意閃爍其詞地提起與洪三木盛薔薇相關的信息,刺激長輩們背著她說起那些話題,她第二天或者晚些日子取了竊聽器慢慢拆解。這樣,不出半年,霜兒結合著從小積攢的與洪三木相關的信息,就“分析推斷”出了所有的秘密。並且,了解了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各自的態度。霜兒記得小時候舅舅跟自己說起洪三木,結果被父親揪住,差一點跟母親離婚。所以霜兒再也不跟舅舅說洪三木了。不能讓舅舅背黑鍋。
霜兒帶著男朋友去了過一趟金川,人家不讓見洪三木,還審問他們;他們悄悄找過盛七和李京燕,人家也是審問的姿態;他們還找過洪潔斯,洪潔斯不但拒絕提供信息,反而向唐英虎泄密。霜兒跟男朋友說:“這個洪潔斯是我見過的最可怕的女人!”霜兒道出了“可怕”二字,是身為女人的直覺。她並沒有在“可怕”二字這裏停下來,把它拆解一下。所以,霜兒此時還不知道,比自己的父親大將近十歲的洪潔斯,不知道哪年哪月哪天哪時……怎麼說呢,假如有一天唐英虎跟於玫君離婚,洪潔斯就是唐英虎為霜兒首選的後媽。也許是受人生閱曆的限製,霜兒理解不了他的父親許多年來多麼需要女人的撫慰,而洪潔斯恰恰是最佳人選。對此,也不能說霜兒和她的男朋友太嫩,主要是他們的注意力沒有集中在這一點上。不然,竊聽器會裝上唐英虎的衣服,裝上他的轎車,甚至裝到電視台唯一的一個女總監的辦公室和她的臥室。
時間可以變軟,也可以積聚成能量,當這個能量遇到撞擊產生分裂的時候,就會發生爆炸,核爆炸。唐英虎恐懼地想到,跟那個天大的秘密相關的諸多能量都聚集到霜兒身上了嗎?要爆炸了嗎?唐英虎仕途一帆風順,將近二十年頂住多方麵的壓力,排遣心理陰影,怕過誰?現在他害怕了。他害怕霜兒。霜兒是他對未來的全部期許,是他現實的底線。他無法穿越這個底線。那些在霜兒之外的生活和工作中的手段在霜兒麵前統統無效。霜兒攪亂了唐英虎的心智。所有的壓力煩惱加在一起都抵不上霜兒反叛對唐英虎的衝撞。這種衝撞造成了巨大的內傷,傷情在體內殘酷地擴張。唐英虎煙量猛增,他經常看著自己吐出的煙霧,在煙霧中感覺到迷幻,感覺到時間流走,感覺到膀胱下墜,感覺到危機四伏。他還想在煙霧中感覺已經發生了什麼和將要發生什麼,卻每每落空。
霜兒今天擺出的照例是一副“找抽”的架勢。每一次都令唐英虎始料不及。仿佛有什麼物體照著印堂穴衝過來,唐英虎做出本能的反應:向後閃一下腦袋,眨巴一下眼睛。唐英虎渾身發熱,體內翻上來一股衝動,發癢的肌肉慫恿、支使唐英虎扇這個女人一巴掌。但是不能。不能上當。不能穿過底線。這是霜兒,是自己傾注了十七八年全部心血和愛的心肝寶貝。唐英虎過去現在將來都不會打自己的女兒。就算再殺一百個人他也不會打霜兒。他咬咬牙,喉嚨抽動幾下,咽口口水,沒有說出話來,起身去廚房點燃了一根煙。他要在吞吐的煙霧中感覺、分析發生了什麼和將要發生什麼。沮喪的是,在離開之前,唐英虎下意識地又眨巴了一下眼睛。
“你怎麼能這樣跟你爸爸說話?”於玫君聞聲來到霜兒麵前,怒視著女兒。
“我不跟你說!幼稚。”霜兒為了表示不屑就在後麵綴上“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