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唐英虎渾身發抖,跳起來喊。
邢誌軍在那個院子裏喊坐地炮媽早就非常自然了。不僅如此,在坐地炮的撮合下,邢誌軍娶妻生子。妻子是陝北人,有點弱智,但生出來的孩子沒有任何問題。時光荏苒,小孫子一路喊著奶奶已經上小學了。在九裏村這樣的城中村生活,小到叫花子大到官員明星什麼樣的人都可能遇到,什麼生活用品都可以買到。同時,你也可以賣任何一種可以賣的東西,然後水滴石穿地把生意做大,把自己變成明星或者別的什麼大人物,情形有點像人們形容的早期的深圳。邢誌軍一麵給坐地炮當兒子,跟妻子一起招呼家裏的事,一麵賣菜賣衣服賣水果賣各種小玩意為生。他沒有把生意做大的膽識和魄力,也沒有冒險的勇氣,但是小生意養活一家三口,供孩子上普通學校還是綽綽有餘。
當初結婚,邢誌軍把媳婦領回老家辦了酒席。酒席宴上,邢誌軍就悄悄跟母親說:“過幾年兒子攢了錢,穩定了,有房子了,就把娘也接到省城過活,享福。”這個諾言在若幹年後,也就是年的夏天實現了。坐地炮大病初愈,心血來潮,攆走了一家房客,又騰出一間房,叫邢誌軍去接他的母親“來作伴”。不幸的是,邢誌軍引著母親坐長途車到了省城的車站,出站之後遭遇竊賊,邢誌軍丟了錢包抓賊心切,把母親丟在馬路邊上,母親被一輛拉客的黑車撞翻在地。邢誌軍返回到母親身邊的時候,母親已經斷氣了。那輛黑車用的是假牌照,肇事後逃逸。
很多人相信報應。邢誌軍小的時候在村子裏也聽過老人講報應的故事。不過,邢誌軍並沒有把母親遭遇的飛來橫禍跟報應聯係在一起。他瞞著坐地炮自己做了一個牌子,請鄰居會寫毛筆字的人在牌子上寫了“尋找目擊者”等字樣,舉著,站在母親被撞的地方,希望有人提供線索。邢誌軍在電視上看到過這樣的情景,結果都是逮住了肇事者。但是,這樣的事輪到邢誌軍似乎卻是另一種結局。風吹日曬,三天過去了,圍觀議論的人越來越少,有人說過一些線索但都無法落實。坐地炮知道了此事,說:“咱要到公安局報案呐!人命關天,這是大案呀!”邢誌軍哭了。坐地炮在邢誌軍的哭聲中想起了什麼。她明白了,邢誌軍不敢去公安局,不敢見警察。而且,過了好幾天,也過了報案的最佳時機。肇事者早就沒影了。
“這是報應!”有點弱智的妻子說。這麼些年,邢誌軍並沒有把自己心頭的症結告訴妻子。不是不想說,而是覺得妻子弱智,說了她也不能幫自己分擔。但是,邢誌軍經常跟坐地炮談心,妻子過來過去,一點一滴都記住了。
邢誌軍鼓起眼珠子,掄起巴掌就要扇到妻子臉上,被身邊的兒子撲上來擋住了。兒子也瞪著眼珠子,說:“不許打媽媽!”
邢誌軍不知道,就在他站街舉牌子的時候,妻子已經去公安局報案了。報案的時候,妻子語言非常清晰。那幾天便衣警察就在邢誌軍身邊,搜集情報,隻是邢誌軍情緒敗壞,沒有注意到而已。警察沒有詢問邢誌軍,是因為妻子提供了所有可以提供的信息。這事兒子知道。所以兒子理直氣壯地保護媽媽。兒子還說:“公安叔叔說了,一定會破案,破了案就通知咱們!要給那個壞蛋判刑,要給咱們賠款!”
邢誌軍抱著兒子,看著妻子,眼淚再一次滾出眼窩。現在他好像不怕警察了。
坐地炮明白過來之後,十分驚訝,說:“是誰跟我說這媳婦弱智啊……”
晚上睡覺前,已經被包括邢誌軍在內的所有家裏人刮目相看的妻子對丈夫說:“要是公安逮住那個挨千刀的,你去派出所報案吧?你馱著那個精神負擔,馱了這麼多年,早該丟下了。你丟下了,就可以過輕鬆的日子。”邢誌軍當時沒應承,第二天起床的時候,妻子又問,他才說:“行!隻要公安能逮住那撞死咱媽的畜牲!我就去。”不知道是不是在九裏村做各種小生意多年,產生了慣性,邢誌軍跟警察好像也要做生意,先亮出自己的交換條件。
警察通過幾個路口的監控錄像,追蹤,五天後找到了肇事者。肇事者受到法律製裁,邢誌軍拿到萬賠償款。案子了結了,邢誌軍得以從醫院的冷庫中把母親運回老家。安葬了母親,邢誌軍跪在墳前,忽然不想去省城,不想去九裏村了。
妻子說咱們現在是三口之家,你不去省城了,我和兒子當然也就必須跟著你,在這山溝裏過活。問題是,兒子去哪個學校上學?
邢誌軍愣住了。兒子寄托了邢誌軍所有的夢想。怎麼能讓兒子跟自己一樣閉鎖在山溝裏,怎麼能讓兒子像自己一樣上過幾天學,到了還是沒文化?兒子已經快十三歲了,暑假過完就該上中學了。之前坐地炮說過,托人找關係花錢“要讓我孫子上重點中學!將來上清華北大!做博士!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