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死法跟邢誌軍看到的盛薔薇的死法基本相同:肺功能被阻截,呼吸係統被閉鎖,大腦斷氧。
唐英虎感覺邢誌軍的身體不再掙紮,變輕了。他撒開手。邢誌軍的身體沉入河底,再浮上來的時候已經是三米開外。唐英虎大叫一聲,仿佛自己的大腿丟了一樣,順流撲上去,抓住邢誌軍腰間的皮帶,把他拎出“河麵”,抱在胸前。
大雨中,多數人都在找地方避雨,隻有與唐英虎類似的有急事的人才在雨中奔波。所以,唐英虎與邢誌軍廝打的時候,身邊並沒有第三者。但是,路邊的屋簷下,公交車站的避雨棚下,還有像邢誌軍這樣做“擺渡”生意的九裏村的人,還有九裏村閑著無聊專門出來看雨景的人,還有街麵鋪子做生意的人和來不及離開困在店鋪裏的人,人人都在“望河興歎”,到處都是目擊者。所謂眾目睽睽。唐英虎不可能像十八年前那樣,弄死了人還可以瞞天過海,還可以嫁禍於人,不管他是出於本能還是心機。
唐英虎無法脫身。他想給洪潔斯打個電話,告訴她我“又”殺人了。但是手機浸水,已經摁不亮了。
坐地炮先是抱著邢誌軍的身體,仰天悲號,後來抱著唐英虎的大腿,死不撒手。唐英虎被圍觀的人七手八腳地推搡,踢打。如果不是九裏村的村幹部高喊住手,高喊保護現場,並帶領村裏的青壯年維持現場,唐英虎可能會被亂拳和雜物打死。城中村看上去人員混雜,有些亂哄哄,但並不是沒有組織、沒有人管事。每遇大事,他們的反應速度不亞於警察。
大雨致使交通癱瘓,警察無法駕車及時趕到現場。坐地炮被兩個小夥子架住。唐英虎被帶到村委會等待警察。這時,唐英虎被允許打電話。不過情緒鎮定下來的他沒有打給洪潔斯,而是打給秦向陽。秦向陽就是有辦法,到處交通阻塞,他還能趕在警察的前麵來到九裏村。事後唐英虎回憶,覺得秦向陽當時就在附近,就在洪潔斯所在的小區附近。秦向陽在洪潔斯住所的附近幹什麼呢?這是後話。
秦向陽問明情由,找到坐地炮,請她“借一步說話”。
“私了?給多少錢?一百萬?老娘給你八百萬——還我兒子來!我的兒啊,你死得好慘啊!明明是旱地啊,咋能淹死人啊!老娘我十幾年沒有發威啦!你是什麼狗東西啊!還我兒子,還我!”坐地炮喊著,猝然從地上爬起來,一頭撞向秦向陽,雙手撕扯著秦向陽的襯衣,斬釘截鐵道,“殺人償命——!”
唐英虎拒絕法庭指定律師為自己辯護。當法庭請唐英虎自我辯護的時候,他不但對殺死邢誌軍的事情供認不諱,而且坦白交待了十八年前殺死盛薔薇的案子,要求法庭合並處罰,還洪三木清白。他還說:“洪潔斯可以作證!”
於玫君當即從旁聽席上站起來要求發言。她說自己跟唐英虎多年來感情不和。說自己罹患抑鬱症多年,日常服用的藥物是阿米替林、多慮平,丈夫的精神備受煎熬,最近半年,自己病情惡化,幾次自殘,致使唐英虎內心壓抑,情緒接近崩潰。她說唐英虎是個好幹部好丈夫好兒子好父親。說到這兒,於玫君哭了。之後她又說,正因為丈夫心情惡劣才失控弄死了邢誌軍。唐英虎把十八年前的案子往自己身上攬是“破罐破摔”的心理,是不負責任的表現。雲雲。法官以為於玫君說完了,她又舉手補充說,這事也怪我當年懷疑丈夫跟盛薔薇藕斷絲連,懷疑他吃不上葡萄說葡萄是酸的,懷疑他一怒之下殺害了盛薔薇。而我是個病人,有病例和醫院證明。那個案子眾所周知,洪三木認罪了,而且是當著電視媒體認罪。沒有人強迫他,他是自己主動地心甘情願地而且是平靜地認罪的。
坐地炮、邢誌軍的老婆和九裏村的十幾個村民代表都在旁聽席上。聽到這一段,邢誌軍的老婆跟坐地炮耳語了幾句。坐地炮忽然像點著了撚子的炮仗一樣劈裏啪啦嚷嚷開來。說這個唐英虎就是十八年前的殺人犯!我兒子當年就是趴在窗戶外麵的目擊者!警察在後院找到的那個望遠鏡就是我兒子的!望遠鏡最早是我兒子打工的工棚老大的!唐英虎一定是殺人滅口!挨千刀的,槍斃他兩回!
法庭一時間炸開了鍋。其中也有人說:“這老太太瘋了!哪有這麼巧合的事情!”於玫君一改在公眾麵前的矜持,忽然迸發出雌性的癲狂,歇斯底裏地衝到坐地炮麵前。身旁的霜兒拉都沒拉住。於玫君撕扯坐地炮的頭發,尖聲叫道:“你血口噴人!”坐地炮年事已高,經不住突發的衝擊,一下子就倒在地上,但她以更高的嗓音回敬於玫君,罵她妖精婊子生娃沒屁眼。這些罵人的話於玫君沒練過,先天不足。
法警控製局麵。法庭休庭。擇日再審。洪潔斯被傳喚作為證人出庭,她的證詞沒有唐英虎害死盛薔薇的內容。最終,法庭認為十八年前的案子“沒有證據”,不予采信。判決:唐英虎犯故意傷害罪,致死邢誌軍人命,有期徒刑年。
坐地炮大鬧法庭,喊叫冤屈,喊叫官官相護,喊叫老天爺睜眼。明明是殺死了人憑啥說是傷害罪!被法警架出門去。出了門,坐地炮忽然收聲,拿頭撞向法院廳堂的水泥柱子,瞬間一命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