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晚膳時雪隨帶了一壺珍藏多時的貢酒過來,也不叫人將酒水熱一下,便在食桌旁坐定了,拿了杯子開始自斟自飲。
我吃飯的時候一向不喜歡有人看著,所以老早就把下人都打發出去了,現在殿內隻有兩個人,連酒被倒進杯子裏的聲音都像心跳一般刺耳又明晰。
我開始用力地喝湯,希望能夠把自己嗆住,能使裏麵有一些其他的聲音,但在喝第二碗湯的時候,手腕就被他牢牢地握住了。
“不想說點什麼嗎?”他的眼睛隻是專注地盯著另一隻手上的酒杯。
我思索了片刻,“你的酒也不熱一下,大冬天的,不怕冷嗎?”
他輕輕搖頭,“反正都會消失的,它冷不冷,跟我有什麼關係。”
“我問的是你。”
他放開我的手腕,用騰出的手持起玉壺,又動作優雅地將整個杯子注滿了酒,才側過臉向我看來,“我一直都是這樣喝的,現在你才覺得我會冷啊。”
“我以前根本連見你的機會都少得可憐,怎麼會知道這個。”
“這樣說來,阿沫你是在怪我從前沒好好陪你了?”他笑著仰起頭。
我一言不發地看著他。
他再次填滿酒,一飲而盡之後,才衝我笑道,“也是,這麼多年來我們都沒有好好相處過,有時候還像是陌生人,都是我的錯。”
“別喝了。”我終於伸手要奪過酒壺。
他卻將壺向空中一拋,毫不費力地用另一隻手接住,放到了另一邊。
“青鼎國還沒把隱桑城攻下來呢,你就開始慶祝了。”我沒好氣地說。
他微微眯起眼睛,笑得傾倒眾生,“不是慶祝,是紀念啊阿沫。”
“紀念什麼?”
“我們認識已經有十年了。”他忽然像有所感慨似的,輕輕笑了一下,“十年之前,我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就是在這一天。”
“今天?”
他略點一下頭。
“我聽說,踏奚城之役當年也是發生在這一天啊。”
他斜斜看了我一眼,而後海闊天空地笑,“對啊,當時你正好被困在踏奚城裏……”
“你不是說,是在湖邊遇到我的麼?”
“湖邊?”他喃喃地若有所思,“這樣的話——”
“怎麼了?”我急切地問道。
“這樣的話,是不是你記錯了?”他的手落上我的肩膀。
我抬手將他推到一邊,走出了寢殿。
冬天的夜晚總是這樣,風和夜色永遠是幽怨的,昏黃色的宮燈安靜地懸在廊簷兩側,像一顆顆用頭發懸掛著的人頭似的,根本沒有照明的功效,隻能用來嚇人。
花園裏的亭子,更是像一個年老色衰的中年婦女,被殘酷的歲月層層剝削以後,原先的美貌和妖嬈都在黑暗裏無聲地逝去,漸漸地無人問津。
然而我還是選擇在亭子裏坐了下來。
一陣風從背後吹過來,我的後背冷得發硬,像是被一個肌膚冰冷的人從後麵重重地抱住。
冷就冷吧,我很腦殘地想,身體冷總比心冷好。
但是老天是從來不給我裝憂鬱的機會的,我剛剛抬起頭,便看見兩片看不清顏色的大葉子撲撲地掉了下來。
四周靜得連葉子掉落的聲音都清晰可見,膽小的我立刻決定不別扭了,起身就想往回走。
腳下卻踩到了一個硬邦邦的東西,我好奇地俯身拾起,用小絹子擦拭幹淨以後,拿到高懸著的宮燈下麵一看,便傻了眼
。
竟然是當初在赤弦城時被夜音搶走的那塊玉佩。
在淡弱的燈光下,白玉中間鏤刻的“環”字也跟著玉佩一起散出幽潤的光澤。
這樣簡單素淨的東西,能被夜音那樣濃墨重彩的人愛上,也真是讓人不可思議。我無所謂地撇了撇嘴,將玉佩放回原地。
到半路的時候,我又突然想起,那塊玉雖然算不上珍貴,但對於宮裏的大多數奴才來講,也算得上寶貝了,萬一路過的人拾走了它,夜音又聽說我來過這的話,免不了又是一場麻煩。
我隻能折回身去,將玉佩撿起來,準備回我的住處後再差人給夜音送回去。再走了幾步,這個主意卻又被我否決。
先不說一想到這東西是這女人的就會渾身不爽,單單是想起我屋子裏那個連醉了都防人跟防賊一樣的男人,我也不想這麼快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