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手捂著茶盞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說道,“涼沒有看錯人。”
“他從來沒有看走眼。”
“除卻我。”我苦澀地笑。
“不會。”鍾時搖頭,“陛下一直保持清醒,你是什麼樣子,他應該早就知道。”
“你這麼了解他。”
“至少比你多一點。”
我無可奈何地看著他,“要是誰嫁給你這樣一個護主成狂又心機深沉的人,大概會一輩子都不得安寧。”
“聽笙大概也從沒想過要得到安寧。”
我訝然了很久,才終於能繼續發出聲音,“夏聽笙?她要和你成婚?”
鍾時麵不改色地微微頷首,“她即將下嫁於我。”
“她居然不相信你。”我緩慢歎息。
“她要是相信我,你才應該覺得不正常。”
“以你現在的地位,完全可以拒絕她。”
“這樣一來,滿朝文武都會以為我真的對皇室不忠了。”
我的眼神扯到猶帶溫度的茶杯上麵,“你一點也不愛她。”
“那又怎麼樣?”
“你從來沒愛過人吧。”
“有。”
“誰?”我震驚地抬起頭看他一眼。
他笑了笑,輕輕揭開杯蓋,將還有著淺淺的溫度的茶飲下去。
“紅陰。”他的唇略帶遲疑地張開,聲音變得迷惘而溫柔。
這種聲音,隻有在提起自己珍愛的人的時候,才會被放出來。
我握著茶盞,手指漸漸變得僵硬。
“她是死在我手上。”過了很久,我才對他說。
“我知道。”他的眼睛裏並沒有顯出訝異,“從她消失的那一刻起。”
“我居然對一切都不知情。”
“陛下的安排。”他又將最後一口茶水灌進去,閉上眼睛。
“他的安排並不合情理。”
“我隻知道服從他的命令,究竟合不合情理,與我並沒有關係。”他喝了那麼多的水,然而嗓子依舊幹燥無比。
“既然如此,鍾時,你隻能忘記紅陰嗎?”
“不需要了,就算記得她,也對我沒有任何的影響。”
我暗自心驚。
“看到了吧,男女之間的感情,不過如此。”鍾時微微向我一笑,“幸好我們當時都沒有抱太大信心,否則現在不知道都成了什麼樣子。這種東西這樣靠不住。”
“那到底什麼東西靠得住?”
鍾時又倒了杯茶,自顧自地大口喝進嘴裏。
他似乎渴得出奇。
“從前我以為陛下永遠不會失敗,他就是我唯一能夠依靠的人。”鍾時淺笑,陽光投下的白斑隨著他的嘴角牽動而向兩麵遊開。“可是,他竟然死了。”
“那麼現在你依靠的是什麼?”
“我也不知道。”
我空曠的胃裏吐出一口氣來,“沒有依靠的生活,為什麼還要繼續下去。”
“我已經這樣過了半輩子。”他的神情沒有任何變化,“除了這樣以外,我不知道自己還能有什麼樣的生活。”
“你居然能習慣。”
“不管什麼樣的生活,過一過就適應了。”他突然輕鬆地笑了笑,“沫合,你也是一樣。”
我疑惑地指指自己。
“殷雪隨對你也算是仁至義盡,如果你肯試著與他相處下去,也許能發現這個選擇並不是錯誤。”
“你居然還會勸我。”我隻是無力地搖頭。
“相信這也是陛下的心願。”
我想起那一日涼沒有一絲生氣的體溫,心頭發顫,一口幹涸的氣從嘴中吐出來。
“你會是天底下最有權勢的女子,別不開心。”
“最有權勢,有什麼值得開心?”我反問。
鍾時又喝了一口茶,緩緩地等它流進喉嚨裏去,才說道,“可以做很多事情。”
“可以讓自己永遠不再犯錯誤嗎?”
“不能。”
“那還有什麼好開心。”
“有權至少還有些好處。”鍾時笑著把茶盞舉高了一些,“至少能喝到常人從未見過的好茶。”
我微微驚愕,怔了一刻方才說道,“這不過是普通的六安瓜片。“
“不可能。“這次輪到他愕然,”六安瓜片不是這個味道。”
“你喝到的不一樣?”
“一定不一樣。”他肯定地點點頭,“這茶略微帶著剛采下的薄荷葉味道,清爽至極,讓人喝一小口酒丟不下手。”
我揭開杯蓋,沉默地搖晃著杯裏的茶水。
“又是藥。”我忽然皺著眉,將白底青花的細瓷茶盞甩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