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0章(2 / 2)

爸爸正打著點滴,半閉著眼睛淺淺吐氣,見我進了病房,有學生在他耳邊喁喁私語,他眨了兩眨眼睛,算是看到了我。

“爸爸,”我喊他,“好點兒了嗎?”

我將花放在一邊的櫃子上,站在病床邊看他。毫無血色的一張臉,瘦了許多,雙目渾濁,不複曾經的犀利淨澈。

這一場病來得險惡,顧少卿和我提過完全是常年勞累積累所至,術後雖然脫離了生命危險,卻一直說不清楚話。

他抬了抬手指,點在被單上,極低極低的聲音重複著,“女……女……”

我居然也沒任何反應,僅僅是衝他笑了笑,“是我。”

何其涼薄。

我在醫院呆不下去,十分鍾後便找了借口匆匆告辭。站在病房門外偷偷朝裏麵又望了望,說不出是怎樣的一種滋味。

顧少卿住院時,我恨不得分身照料,等到自己爸爸住了院,連偶爾來看一次,都算是艱難又艱難的一件事。

很小時聽過一個故事,負氣出走的小姑娘饑腸轆轆,一位好心的賣麵大嬸請她免費吃了一頓。她當即感謝,深覺大嬸是世上難得的好人,卻不料大嬸語重心長,我隻不過給了你一碗麵,你就這樣感謝我,你父母養了你十幾年,你怎麼就不知感恩呢?

當時看完,並沒有多大的觸動,就在身旁孩子一個接著一個的歎氣時,我僅僅是傻乎乎地玩著手中的自動筆。

我在路上走走停停,一輪烈日照上頭頂,蓬鬆的頭發散在肩上,打進一團團火星般快要著了。我扶著樹在樹蔭下站了站,鼻腔內滿滿的都是燥熱。

終於熬不住,就近去了一家咖啡館。正午時分,人並不太多,我要了一杯摩卡,端在手裏目無焦點的發呆。

顧少卿和柳絮吃飯去了,我反反複複對自己說。

一個單身已久,一個新近分手,曾經互有好感,沒什麼比這更好的結合理由了。

如果曾經和林紓曼的事是我一時的誤判,那麼現在這一次該不會再是烏龍了吧。何況柳絮還那樣信誓旦旦地告訴我,她是有多期待和顧少卿的重逢。

我喝了幾口咖啡,轉而看到店內的一麵心願牆,花花綠綠的便利貼擺做心的輪廓。我走過去看,大多是客人留下的愛情宣言。

有直白熱辣的,“乖乖小寶貝,我愛你愛到骨頭裏。”

有撒嬌賣萌的,“別和我談感情,虛偽,有本事咱結婚!”

有文藝執著的,“深情即是一樁悲劇,必得以死為句讀。”

我撕了一張,想了又想,方才慢慢寫了幾個字:檸檬樹,想說愛你不容易。

又實在覺得矯情,揉成一團扔了。

回到座位,我給自己點了一大份的沙冰,一邊大口大口往下吞,一邊不斷告訴自己,為何要為他如此耿耿於懷?

我又何必如此悲觀,一遍遍自虐地臆斷他們間的進展?學妹又怎樣,故人又如何,哪怕當初真的相戀過,也不過隻是遙遠的過去時。

越想越興奮,索性撐著下巴仰麵朝著太陽笑,眯著眼睛看人來人往——卻在一個拐角處,發現兩抹熟悉的身影。

顧少卿負責撐著遮陽傘,柳絮手裏拎著大包小包,倚在一旁嬌俏地笑。再走近一些時,往商場一拐,我輕易發現了他的另一隻手,搭在柳絮的肩頭,修長的五指輕輕貼著她的皮膚。

我頭一次如此清醒地發現,顧少卿永遠不會是我一個人的風景,有一天他也會戀愛也會結婚也會生子……而這一切都如同狂起的風暴,將傻傻的我衝做泡沫消失不見了。

陽光化作一雙厚重粗糲的大手,重而又重地拍過我的臉,毫不留情地刻下指印。

而喊醒我的,是包中震了又震的手機。

顧少卿直到晚飯後才回來,那時,餐桌上的菜都冷透了。我窩在沙發上看電視,裝作漫不經心地問他,“吃過了?”

他“嗯”了一聲,先進房間換了衣服,出來時,仍舊遮不住滿臉的笑意。“和風,”他喊我,那語氣像是偷笑,“原來你和柳絮早就見過,她和我說時我還不信呢,沒想到能有這麼巧。你說奇不奇怪,我差不多逛了一天,居然還不累。柳絮她買了不少衣服,都很漂亮,隻是不適合你,太成熟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