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五歲開蒙,父親延請內閣大學士錢之孝擔任我的太傅,直至現在。錢先生的教授內容,有經史子集、權謀機斷、政務吏治、為君之道,無所不包。他並無男女之成見,對我的教導也是傾其所有。父親許他升附太廟,請他將我教導成一個盛世明君。
父親想要我做盛世之君,但他也知道其實國家並非已經完全穩固。南有諸蠻雖名曰臣服大乾,實際卻各自為政;北方韃靼雖苟延殘喘,卻仍不滅狼子野心;長時的隔絕中,川蜀節度使亦封疆世襲,日益茁壯。
父親雖然統一了這個國家的大部分地方,開創了數百年來少有的平寧之世,但也過早地耗盡了自己的心血。就如他的年號“靖寧”,他既要“靖”平天下,又必須“寧”養百姓。他所要做的事太難。而屋漏偏逢連夜雨,他既沒有兒子,也沒有兄弟。在帝王沒有後嗣的情況下要保證國家的穩定,一方麵靠的是他蕩平天下、開國之君的威望,另一方麵則是在我的成長過程中,他將我推為繼承人。
我第一次被公開地提及作為繼承人,是在靖寧二十年。那年我十歲。
那一年發生了兩件事。
第一件,是當時的戶部尚書柴緯書案。大約是在暮春初夏之時,言官彈劾戶部尚書柴緯書私吞損耗之錢。所謂損耗,即朝廷向民間收稅之時由於運輸、天氣變化、熔鑄官銀而多收取的部分。奏折上說,在柴緯書治下,各路官員層層盤剝,實際向百姓以“損耗之錢”為名目收取的苛稅竟達凡十之六。
父親出身民間,他自然知道這樣的事有無發生的可能性。但是他也知道,為何立國二十年,他才知道這件事,為人君者被蒙目並不是什麼能讓人開心的事。於是他派身邊的親衛軍——錦衣衛傾巢而出,徹查柴緯書案。兩月間,經查,柴緯書及其同黨所謀取的白銀有四百萬兩之巨。當時,朝廷一年稅入不過四五十萬兩白銀。
而更驚人的是,與柴緯書同黨者上下官員數目之眾達二萬餘。除卻勾連的各級地方官員,還有中央的二品、三品大員。以戶部來說,誅殺侍郎一人、侍中二人。柴緯書一案過後,京官尤其是六部所存官員不過十之四五。這樣的大案與嚴肅的處置,可謂曠古絕今。
第二件事,便是“設坐”。
柴緯書一案讓一眾臣下人心惶惶,一時也再無人勸諫父皇禦幸妃嬪、廣納後宮。那時我的母親已年屆不惑,父母膝下隻有我一個女兒。
早在我出生後不久,就被父親封為“興慶公主”。靖寧二十年柴緯書案後,父親宣布封我為“寧國公主”。故宋之後就再無封國的公主,但父親卻要為年僅十歲的我封國。
柴緯書一案中贏得全麵勝利的言官們鬥誌昂揚,奮起辯戰。他們上書父親,說封國公主古已有之,但我年僅十歲就得此封號不合國禮。且即便是公主也應循功封賞,開國七功臣位列國公之爵,我一小女竟也封國雲雲。
引經據典不若趙威後長安君故事,隻差沒讓我上陣殺敵建功立業再來得這個公主的封號。
父親平靜地讓他們罵了兩天,第三天,他在聽政的奉天門禦座旁複設一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