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遐想(十一)禮拜二的午睡時刻(1 / 1)

嘴唇就要裂開的時候,背包客突然發現牧民阿拉坦烏拉家的氈房沒有上鎖。

水壺裏早已經沒有一滴水,要不是渴得實在難以忍受,背包客是不會有失禮貌地闖進牧民阿拉坦烏拉家的。背包客一推開門就發現爐子上有一壺還冒著熱氣的奶茶,他猶豫了一下,但是很快他就把茶壺拎了起來,像剛跑了一千裏戈壁的老馬一樣一口氣把奶茶喝了個精幹。

背包客在桌上放下二十塊錢,又覺得不妥,還是覺得應該等主人回來。

這一等就是一天。

阿拉坦烏拉帶著他的羊群跑到遙遠的烏日更草場去了,直到天完全黑下來才慢悠悠地回了家。

背包客聽見屋外的動靜,連忙起身走了出來。背包客抱歉地說:“老大爺,實在對不起,我見你家沒有鎖門,冒昧闖了進來,請你原諒。”

阿拉坦烏拉並不理會背包客的解釋,自顧自把羊群趕進羊圈。

背包客以為主人生氣了,隻能像一棵秋天的馬連草一樣局促地站在那裏。

等安頓好羊群,主人終於說話了:“什麼是鎖?”

背包客這才發現,主人的門上根本沒有鎖。

主人的話讓背包客徹底震驚了。這簡直令人難以置信,人類已經走到二十一世紀,竟然還有人不知道什麼是鎖。背包客試圖給主人解釋一番什麼是鎖,但是他馬上陷入了困境,他發現給一個沒見過鎖的人解釋什麼是鎖無異於給一個沒見過馬的人解釋什麼是套馬一樣困難。他隻能勉強解釋說,鎖是一種工具,把它安在門上別人就進不來,隻有用鑰匙才能把它打開。一把鎖隻有一把鑰匙,一把鑰匙隻能打開一把鎖。

主人馬上搖了搖頭:“那怎麼行,那肯定不行。”

背包客說:“那怎麼不行,那樣的話別人就進不來了呀。”

“那怎麼能行呢?那路過的牧民們口渴了就沒有水喝了呀。萬一碰到風雪天,上哪裏找馬奶酒暖身子去?累了上哪裏休息?”主人不解地問背包客。

原來,主人房門大開就是為了方便像背包客這樣的口渴者進來“偷”水喝呀。

背包客無言以對,更加無地自容。

“我們早晨從東邊出發出去放牧,到了晚上則從西邊回來,中間要走很遠的路,不餓不渴不疲乏是不可能的,鐵打的漢子也不可能。”阿拉坦烏拉比劃著說。

“為什麼不從同一個方向回來呢?”背包客不解地問。

“成吉思汗說,我們不能在同一天內兩次踐踏同一片草場。長生天賜給我們遼闊的草原,是賜福給我們,不是用來糟踐的。”

主人生起了火,問背包客:“年輕人,在這裏住一晚吧?”

“好。謝謝!”背包客興奮地說,又補了一句,“打攪了。”

吃晚飯的時候,背包客還是不甘心——阿拉坦烏拉老人怎麼能沒見過鎖呢,這簡直太讓人難以置信了,於是問道:“你們這裏所有的牧民都不上鎖嗎?就不怕東西被偷?”

“為什麼要偷呢?每一個哈丹巴特爾草原的蒙古人都有手有腳啊。”主人不解地反問。

“可是你不怕別人進來把你的東西吃光喝光?”

“我也會吃光別人的呀。我今天跑了趟烏日更草場,就在那裏飽餐了一頓。”主人哈哈大笑。看起來,他對今天的夥食很滿意。

躺在阿拉坦烏拉老人家暖和的床上,背包客失眠了。背包客萬萬沒想到草原上的牧民們竟然不知鎖為何物,用阿拉坦烏拉老人的話說——門隻是用來抵禦風寒而不是用來防賊的,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第二天早上告別阿拉坦烏拉老人,背包客又不甘心地走了幾戶牧民家,結果真的像老人說的那樣,每一戶都是家門洞開!

背包客徹底被眼前的場景震撼了。很快,背包客寫的遊記《哈丹巴特爾草原上的奇跡》就發表在了全國發行量最大的旅遊月刊《旅遊者》上。一時間,更多的驢友像蜜蜂一樣湧向了哈丹巴特爾草原。

背包客再次來到哈丹巴特爾草原已經是一年以後的事情。這回他看到了更加令人震驚的場麵——家家戶戶都上了鎖!

他迫不及待地找到阿拉坦烏拉家,想弄明白這一年來究竟發生了什麼。

阿拉坦烏拉老人家裏竟然也上了鎖——一隻油綠的梅花掛鎖在陽光下分外刺眼。

“剛開始是朝克圖家的茶壺丟了。很快,哈斯額爾敦家傳了三代的雕花馬鞍也丟了。”中午時分騎馬歸來的阿拉坦烏拉老人無奈地說,“我的皮靴也丟了,馬鐙也丟了。”

?“家家戶戶都上了鎖。這不,我隻好騎馬走這麼遠的路回家吃飯。”老人不高興地說。

此刻正是哈丹巴特爾草原上的禮拜二午睡時刻,背包客沒有一絲困倦,但是比任何時候都要更加口幹舌燥。他有一股打人的衝動,但是終於什麼也沒做。他隻是孤獨地站在那裏,像一個永恒的懺悔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