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分鍾後,我眼角帶著一點晚霜的白影轉過頭去,想匆匆就寢。
然後,噗……似乎有氣泡從鏡麵融脫出來,於空氣中勉強炸開,留下一個神秘呻吟。
慢慢回過頭去,鏡子有了一圈外漾的波紋,仿佛豎懸的水,在微黃牆壁上蕩漾著。那究竟是個鏡麵,還是一池的湖水?
瞬間,鏡子又恢複正常。
是不是太累了,我喃喃自語間輕撫鏡麵。上麵什麼波紋都沒有,冰冷是惟一的感覺。睡吧,被窩誘惑無可抗拒,十分鍾後就不再有任何煩惱。
夜沉沉,睡眠也深,雜亂無章的夢,此方唱罷彼登場,甚至霸王未去,漢王已來。
不過,有一點絲竹之樂怎麼那麼陌生,如隔了好幾世的路人。不知別人夢裏是否有這麼悠揚哀婉而又清晰的聲音,肯定不是荒誕背景中的浮雕。
它在奏響。每個音節都切進骨頭裏,清雅中透著冷峭,綿綿不絕的曲調令人感到溫柔中幾縷窒息。
我醒了麼?還是睡的?無法辨別音樂的方向,也無法轉身,甚至無法暢快呼吸。有些東西在一絲絲離開身體,我卻無力阻擋。
咚,鏗鏗……
江南絲竹被一種清脆敲擊聲打斷。
這次是玩真的,我清楚地感到敲擊聲異樣地衝擊著耳鼓,那倉皇盲動使夢境的繭上被硬生生咬出一個開口。醒過來,一定要醒過來。
醒來時天黑著,我輕輕嵌亮手機鍵盤。午夜2點3分。這是六神無主的時刻,連內髒都睡覺了,我卻淒淒惶惶醒著,在沒邊沒沿的黑暗中獨醒著。
醒著有時也是可怕的事,裹緊被子和貼身睡衣根本不能抵擋,那種直刺心窩的莫名東西,它似乎根本不走尋常途徑。它就在這。它居住於此的年代比我要早得多。
眼睛有些腫,眼白上有來路不明的血絲,眼眶有不清不楚的混沌。也許是晚霜未經起歲月考驗,一夜之間變成了柿餅上的糖霜?總之這麵孔越看越不像自己。鏡子是那鏡子,我還是那個我麼?
直到房東在院子裏嘩嘩地潑水灑掃,我才想起自己在鏡子前徘徊15分鍾之久。
以前可從來沒有超過五分鍾的時候啊,罪過罪過,匆匆抓起背包,立即開始必修功課:早飯——考研補習班——午飯—圖書館……
“呦,這丫頭風風火火的……”房東正在掃院子,黑貓在掃把陰影裏搖尾巴,我剛跨出院門,它狠叫一聲,似乎在向房東告密。
正午陽光不僅在柏油路上產生鏡麵反射,也成為我一天活動的鏡麵分割。
……
夕陽再次把胡同宅門串聯起來,高高低低的椽子和門墩在黃色光暈中彼此問候,垂下幾經風霜的門扇,就要分隔成無數個獨立小世界了。
我的小世界門口蹲著黑貓,它是找茬攆我走。忘了,今天應該買魚幹賄賂它,忙忘了。我想悄悄繞開那頭莫名憤怒的小黑家夥,可無論轉到哪個角度,那對綠眸子總是冷冷盯著我。
“大娘,它……”我把書包擋在身前,生怕它撓到我。現在狂犬疫苗可貴呢。
“去!”房東拿掃把趕開了黑貓:“回來啦,吃了麼?”
“吃過啦,大娘吃的啥?”我自以為和她很熟,順口回問。房東幾秒鍾才硬蹦出一個詞:“炸醬麵。”
夕陽被匆匆關合的門扇夾住了,院落裏留下一片無聲驚叫,空氣逼仄使東西廂房正房門廊都拉緊了距離,像因饑餓而皺縮的胃囊。
看來我們還並不熟悉。
幾點了?今晚第幾個夢了?這是住在這的第幾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