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站在一片白地裏,白得什麼都沒有。
然後,白色被撕開一道口子,有人把一麵鏡子推了進來。這鏡子我沒見過,肯定沒見過,樣式太古樸,像是鏡子的木乃伊老祖宗。或許比木乃伊扮相好些,起碼紅木像框很上檔次。
鏡子就懸空站著,我想問它累不累,猶豫半天也沒開口,但它卻似乎知道我的心思,輕輕地,一點點地,緩慢而絕不停留地轉過來,把整個鏡麵端端正正朝向我。
鏡子裏遠遠有個人。是我。
“我”穿了一身蘇繡旗袍,很委婉的一種身段坐姿,身前身後似乎有些梅花……茉莉,或者我根本不認識的小碎花。
“我”在看著什麼,一本書,或是畫冊,或者情書……太遠了,看不清楚。
“我”安詳地翻著紙頁,把每一秒鍾都充分溶解了,讓每個動作的細節都無限伸展。
與此同時,鏡子外的我,似有什麼東西被抽走了身體裏的什麼東西,但又肯定不是血漿……骨髓,也不是筋頭肌腱。是什麼呢?我想不出,突然發現自己是站著的。那又是誰?純白空間在疑問中轟然坍塌,鏡子幽幽轉了一半,以斜睨的角度對準我,裏麵的“我”向我點點頭,又搖搖頭。
鏡子就那麼轉過去了。然而,背麵,還是一麵鏡子,裏麵是?咚,鏗鏗鏗……
夢又斷了,我費力地睜開眼睛,手機顯示午夜兩點零一分。
鏡子!我仗起膽子望向鏡子的方向,黑暗中什麼也看不到。
算了,夢境中鏡子和這麵截然不同,又何必遷怒?可那種鬧鍾式的敲擊聲又是怎麼回事?頭疼,頭疼得直抽筋。對,就是抽筋的感覺,好像腦子一下子被氣泵抽空了。媽呀……這半夜可真要命。
我決定不吃早飯,據說空肚子促進精神集中。最近糟糕的睡眠讓我在課堂上洋相百出,輕微打鼾,口水濕了課本。還好左右都不認識,不然糗大了。
課間,前排有女生在偷偷照鏡子,那種兩塊錢街攤的小圓鏡子。我下意識地摸了摸麵孔,忘塗口紅了?忘擦眼屎了?怎麼這麼別扭呢,總覺得缺了點什麼。
對了,早上沒照鏡子,這麼重要的事情怎麼能忘記!我突然極端牽掛起那麵水銀和玻璃結婚的平麵,就借助不知哪來的一股力氣,朝自己大喊起來:“你該照鏡子的!你忘了!”而且無視別人的眼神。
那天後麵的課我都沒上,雖然課都很昂貴,教授很專業。
我覺得真有些東西存在鏡子裏,完全是自己的,很親切的東西在裏麵,現在我不知是該把它拿回來,還是存更多的進去。我在課堂之外一路小跑,真的,這時候跑起來就像從瀑布衝進花果山的核心,心裏滿是毛茸茸的興奮與尖叫。
那一刻,我肯定跑得比地鐵都快。
房東姓康,我叫她康阿姨,她就對我噓寒問暖。
康阿姨似乎沒工作,也沒家人。以我的經驗,單身往往倉惶灰暗而缺乏節奏感,但她做事卻很有規律。如定時灑掃,又如定時鎖大門,每天同一時刻抱起黑貓,同一時刻放下黑貓,她該是除了北京火車站大鍾以外最準確的活體計時工具。
而我的規律需要不斷調整,曠課當天的夜裏我沒有睡。
我盤腿坐在床上等待那鏡子裏的夢境,如果這個夢真的可以打破睡眠的限製直接來到麵前,我覺得那就是一種無可抗拒的命運,和我要做真正的北京人,而不是似是而非的TMD“北漂”的念頭一樣,固執地把自由生命擁抱得渾身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