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吧,給我做個伴!”窗子一下變得灰暗起來,好像同時落下三層簾布。我一個激靈,那聲音,和旗袍女人是多麼相似。由恐懼而激發出來的盛怒中,我抄起厚厚的詞典,向那邪門鏡子擲去:“鏡子,你不就是依仗這個怪鏡子麼,我砸了它!我砸爛它!”詞典噗地消失在鏡麵裏,波瀾不興。然後一股強大的力量黏住了我的雙腕,把我向鏡子裏拖。
啊!救命啊!我要死了……我又看到了水鄉,又看到了那些婦女正在槌的小死孩……然而,這次旁邊居然多了一墩土台。土台上有兩個人正在下圍棋。一個白衣長須老人,還有一具長胡子的完整骷髏。
“老爺爺,救我!”我幾乎給那團白色跪下,我覺得他比《魔戒》裏的白袍巫師還要仁慈。
“我知道你要來,但你不該來。”老人應聲了,但依舊捏著棋子,凝神想路數。滿盤白棋如枯骨般慘白,黑棋如黑夜般烏沉。
“我不想來,我要出去,老爺爺救我!”
“從哪裏來,從哪裏出去。”
“我,我找不到……”
“出處無所不在。”老人終於抬起頭,滿懷慈悲地盯了我一眼。
我茫然尋找,突然發現,來時的鏡子就懸在空中,懸在血氣翻湧的空中,毫無依靠,毫無負擔,像一隻麻木不仁的方形瞳孔,掃視著人間地獄。那就是出口。
沒等我回過神來,老人一揮袍袖:“走吧,別再來了,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一股夾雜著沙塵吹得臉蛋生疼的勁風,把我刮向鏡子,猛地推了進去。鏡子打開了一條狹窄到僅可一人通行的隧道,我興奮地奔跑起來,前麵光亮越來越強,我已經看到自己的房間,床鋪,我的書本書包……還有我。
我?!
“我”在看我的書,翻我的詞典,躺我的床……
讓開!讓出我的床!我拚命地掐著“我”的脖子。突然,我觸電般縮開雙手,無數幕情景撲麵而來,陰惻惻地笑著的自己,和自己搏鬥,死去的沒有頭的貓在走來走去,江南水鄉被槌爛的孩子屍體,血紅的河水,血紅的天空,梅花moli花……無數的影像重疊在一起,一幕,一幕一幕,狠狠砸在我的視網膜上,連綿不絕,源源不斷,洶湧澎湃……
我閉上雙眼,一幕幕場景仍洶湧而來,砸得我腦袋發顫,渾身發抖。而且感覺很熱,麵孔上很熱很疼。終於安靜了,我慢慢睜開眼睛,發現兩個眼角分別淌下細細的血線來。而我的雙手中,有人連聲咳嗽。我掐得居然是康阿姨,我已經把她掐得半死了!
一個巨大的閃電和能震碎人內髒的雷鳴。我發現一切又都回到了那個雨夜。不,是我從來就沒有離開過那個雨夜,所有經曆感受不是夢境就是幻覺,不是幻覺就是妄覺。
原來這幾個章節我哪都沒去,就在院子裏,就在這個大雷雨之夜,我騎在康阿姨身上努力掐她。
這TMD到底是怎麼回事?
康阿姨安靜地躺著,絲毫沒有不舒服的表示。她眨著堆積微皺的眼皮,似乎根本不想掙脫我的雙手。
“當年,我就是這樣殺死了我的丈夫和孩子……”康阿姨幽幽地說道。
“鏡子底座是明末的銅鏡,它見證了太多的殺戮。第二層是我的鏡子,它見證了我殺掉全家。最上麵隻是玻璃,用來掩飾。”
“我瘋癲的時候和你現在一樣凶狠。我累了,最近總是夢到丈夫,我的孩子。”
我沒有繼續聽下去,我緊緊扣住她的脖頸……
我知道這是醫院。
大夫拿電筒晃我瞳孔和眼皮,我沒記得裏麵藏過東西,他在找什麼呢?
然後,我感覺真的離開了自己,而留在那兒的“自己”似也舉手道別。幾個白大褂正手忙腳亂給坐在那的我套緊身衣。因我揮手時順便抓起一把刀子……
我的記憶又發生錯位了。康婆婆沒死,而鏡子也沒碎。
我住進了精神療養院,醫生說我患了非常嚴重的臆想症……
聽說康婆婆又招來新房客了,這位房客也會像我一樣將看到水鄉,看到小死孩嗎?
哦……那麵鏡子,那麵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