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很大,隔不久就是個閃電,連著一個雷。唰!屋子裏突然全白了,什麼陳設都沒有了,隻有我,還有鏡子。我對著手機使勁看,上麵時間數字遲遲不跳,像被焊死在上麵。
鏡子!我渾身一冷,望過去,緩緩地轉頭望過去。鏡子在動,覆在它上麵的毯子突然鼓起一個包,隨即又凹下去,如此反複折騰。我輕輕走過去,其實根本不想走過去。苦著臉,執拗的腳筋直往後轉,雙腿不像是走路,而是硬拖著上身行進。
終於到了鏡子跟前,努力地揭開毯子的一角,毯子中央鼓起的包突然平複了,好像感覺到了什麼異常。揭,再揭開一點,一點……忽然間,整個世界都傾斜了,我站立不穩,一下子……一點精神準備都沒有,就掉進了鏡子裏。飄,飄飄,我踩不到東西,也抓不到把手,很多花在身邊飄舞,它們都在發出尖銳的笑聲,每笑一聲都會把白色空間劃一道血痕,整個天幕之下,就這樣一道道劃著,逐漸由白轉紅。終於落地了,但不是行走,而是離地皮半米高的地方橫飄。那是一片水鄉,有些婦女在河裏槌衣服,有些巍峨的深宅大院,問路麼?還沒及決定腳下就漂過去,那些女人在賣力地噗噗槌衣服,槌衣服,但近處看看,每個女人槌的都是一個小孩子屍體,她們都在認真地槌,槌得河水殷紅殷紅的。我走不開,飄不動,眼睜睜看著一股股血漿和碎肉隨水而去。吖!其中一具屍體突然睜開半隻朽爛不堪的眼睛。
冷,我渾身突然冷得不行,再也飄不動了,一頭紮進冰冷的充滿幼年紅細胞與鐵鏽味的河水裏。
“你醒了。”旗袍女人把美麗的絲帕從我額上拿開。上麵很多憂鬱香氣,她身上也有。
“你好幾天沒刮胡子了……”旗袍女人把我的頭枕在她大腿上。
我沒胡子,我是女的!白癡!我罵著,掙紮著,但嘴裏沒一點聲,四肢沒一個聽大腦支配的。
旗袍女人很溫柔地舉起一把刀,慢慢放在我的喉嚨上。刀很大,很亮,很鋒利,她輕輕地來回拖動,我的皮膚……肌肉……血管……筋脈就一層層被剖開。我聽見很響的像自來水管爆裂般的聲音,看見自己脖子裏噴出一股高高的血柱來。
“你的頭也好幾天沒洗了。”旗袍女人很美,美得讓人心寒,她溫柔無比地拖動刀子,每下都不快不慢,我感覺頭被割下來了。我的頭被輕輕放在一扇門前,居然還有視力和聽力。
那門好熟悉,熟悉到我知道即將出來什麼人。門果然開了,出來個人對著我尖叫,然後一腳把我的頭踢開。那正是我啊!那個陰沉早上的我啊!那現在的“我”又是誰呢?那隻死了的貓麼?它是不存在的!接下來的幾個鏡頭,我似乎看到了康阿姨,看到我昏倒在門口,看到整個世界突然被包起來,重重摔在什麼地方。世界就黑了。
世界就這麼黑著,我想我走不出去了,像過了十個世紀的黑暗與等待。然後,身上突然輕鬆了,我又可以動,可以睜開眼睛。居然是一切正常的,我在出租屋的床上,出租屋在充滿金色秋意的藍天下,藍天在一切正常的宇宙裏。院子裏一片陽光,康阿姨在灑掃,穩定不間斷的沙沙聲和樹葉屍體的磨擦聲。我愉快地站起來,因為這一夜的噩夢終於結束了。世間沒有什麼比噩夢中止更令人欣慰的了。
我起床,梳洗,對鏡子好好找找昨晚新生的皺紋,然後到院子裏和康阿姨互致問候,再然後去吃麻辣燙。真的是個好天氣!
喵!
天哪,是貓的聲音!是一隻沒有頭的貓!它脖腔中發出呼嚕嚕的響聲,渾身血汙,在水泥地上沒頭沒腦地打轉,把紫色褐色幹的沒幹的血甩得蹭得到處都是。
我硬捂住嘴,生怕自己恐怖尖叫引起它的注意,但終於沒能忍住,歇斯底裏地幹嚎起來。貓似乎“聽”到了我的崩潰,它想說點什麼,又什麼都沒“說”,我看見貓尾巴友善地搖了一搖,左前爪子抬起來,又輕輕放下。它突然拔腿向門外奔去,屋門轟然為它敞開,在一路陽光的鮮明道路上奔去了,直奔院子大門。
“我不住了!”我也一路奔出去,奔向安靜灑掃的康阿姨:“我不住了,房租我不要了,現在就搬走!”
“住下吧,這裏多好……”康阿姨堅定地抬起頭,我的心突然裂成兩半,又想尋找她眸子裏的藍色,又想拚命避開。一個我打過來,另一個我打回去,終於我避開了康阿姨咄咄逼人的眼神,衝向四合院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