繽紛花影之中,少年天子一身明黃,清俊的麵容因為憤怒,因為絕望而有些扭曲,一疊聲地問:“為什麼?為什麼霍都尚且有

機會,隻有我不行?”

這熊孩子,跟霍都有什麼可比的。

霍都者,鄰居西涼的攝政皇叔,他家的小皇帝登基時才四歲,他名頭上掛的是攝政,說白了就是個奶爸。

謝清歡被拜為帝師的時候,也才是十多歲,立於群臣之首,麵對同樣十多歲的少帝,心裏邊愁得不行。她與霍都有些交情,都

用在交流怎麼教育自家皇帝,如何當一個成功的奶爸(媽)上了。

哪裏有那麼些為什麼呢?汝為帝,吾做師,輩分如此,天生隔阻。月明之夜,朱雀大街,碎心一掌,是為師教給你的最後一個

道理。

這也是你身為帝君,最該明了之事——世間冷暖,不過人心。即便是為皇為帝,也總有辦不到的事,總有得不到的人。

今生我為謝氏之主,為少帝之師,輕名利,淡權勢,無愧天地蒼生,死又何妨。

待桃花散盡,明黃的身影消散,謝清歡這一夜終於安然。

第二日一早,蕭朗月便將她拖起來,好生拾掇了一下臉麵,又拉開衣櫃,翻翻撿撿,扔了七八條裙子在床上。

謝清歡隨意挑了一條,往身上一比,嘴角抽了抽——這裙子坦胸露背,也就遮到膝蓋。

扔掉,又選了一條。

這條倒是長到腳踝了,還是袒胸露背。

謝清歡揉了揉眉心,將蕭朗月巴拉到一邊,選了件白色的襯衣,搭卡其色的休閑褲,頭發鬆鬆一綰。

蕭朗月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她。

謝清歡額角青筋一條——故意的,絕對是故意的!即便她樂意穿裙子,身上那些還沒消的痕跡能見人嗎?

隨意吃了點東西出門,蕭朗月的助理已經開了車在等。

兩人還沒走到車前,就被一陣卡擦卡擦的亮光閃花了眼。

謝清歡猝不及防之下,眼前被閃成一片花白,還沒等她回過神來,一群人就湧了上來。

被圍觀了……謝清歡嘴角抽了抽。記得大雍帝京有一絕色,性別男,風姿卓絕令人傾倒。每回出門定然被大批人馬爭相觀看,

走過的地兒鋪了一層花瓣錦帕,偶爾還能撿到一兩枚珍珠。

可惜天妒紅顏,美人身體嬌弱,被人圍觀數次之後一病不起。

真是可憐可歎呐。謝清華原本那張臉倒是絕美,隻是她身份尊貴出入皆是軟轎,讓人無從圍觀。如今這張臉頂多就是個清秀,

沒成想倒讓人圍觀了一回。

而這個時候的謝清歡還不甚了解,娛樂記者這種生物,是何等的奇葩。

蕭朗月手腳慢了那麼一絲絲,愣是沒防住如狼似虎臉上蕩漾著興奮的記者,眼睜睜的看著話筒湊到謝清歡的唇邊。

事已至此,隻能在心中感歎——如今的八卦界是真的淪落了,自餘蓮之後,再無大神啊。

“謝小姐,傳聞你與恒豐總裁相會夜店,並深情相擁,這是真的嗎?”

“謝小姐,恒豐總裁與圈內人向來沒交集,你們是在交往嗎?”

“謝小姐,聽聞恒豐有意在娛樂圈分一杯羹,段總裁與你密會,是為了挖角嗎?”

“謝小姐——”

“諸位,”謝清歡挑了挑眉,清冷的目光在眾人臉上一一掃過,唇邊泛起一絲淡薄的笑意,“不恥下問固然是好習慣,但在詢

問他人之前,連一句請問都不會說嗎?再者,君子謙恭,先來後到,你們這般吵鬧成何體統?”

她的聲音並不大,卻讓慣於狂轟濫炸的眾記者微微一愣:他們先前采訪過的藝人,要麼從容大方打著太極,要麼故作姿態不予

理睬,卻從沒有誰像眼前這位這般——完全抓不住重點啊。

t市就這麼大點兒地方,鑽石王老五不知道被多少名門淑媛盯著,恒豐總裁向來低調,他的消息首次登上娛樂版,就是跟這位

傳的緋聞。

若是這位謝小姐稍微有一點身為圈內人的自覺,就該擺出個姿態來,不管是甜蜜地否認,還是大方承認,總得有個說法。

但她眼下這個反應,真讓人捉急啊,難怪一直都不紅。

有個男記者很快回神,輕咳一聲開口道:“謝小姐,請問——”

“恒豐的……段總裁,”謝清歡的目光落在他的臉上,慢騰騰道,“年輕有為,既富且貴;英俊瀟灑,品位不俗;簡稱‘人生

大贏家’,是這樣吧?”

男記者搞不準她想說什麼,但這些都是事實,於是謹慎地點了點頭。

“這樣的人,真是讓人羨慕嫉妒恨,恨不得立馬回娘胎重造,或者幹脆換個爹,是吧?”

“呃……”羨慕嫉妒恨是沒錯,但是,這種一腳踩在坑裏的感覺是啥?

謝清歡眸色一沉,臉上的表情帶了點兒讓人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仔細看的話,就能看到那是一絲憐憫,“可是,再怎麼樣,

也不能因為這樣的理由黑他啊。做人,還是厚道點兒好。”

我了……個去的。男記者隻覺得心中一萬頭草泥馬在奔騰咆哮,哥就是想看看藍夜那事兒有沒有炒作的噱頭啊,真不是羨慕嫉

妒恨啊,更不是要黑誰呀!

誰不知道恒豐段總裁的背景是灰色的啊,用得著專門兒黑他嗎?我活膩歪了嗎?這年頭八卦記者真是太不好當了啊,瞧這眼神

,姑娘你其實一直在扮豬吃老虎吧?

“謝小姐,你誤會了。”一邊的女記者悄悄甩了甩頭上的黑線,哎喲喂,咱這回來一趟不是栽了吧?這姑娘到底把話題給拉到

那裏去了呀?“我們,就是求個真相。”

真相?謝清歡冷淡地笑了笑,真相這玩意兒就是個小淘氣,親眼所見,親耳所聞,都未必是真。她看了看女記者,女記者突然

覺得很緊張,甚至有種想要後退的錯覺。

她穩住了自己的腳,就聽謝清歡輕輕開口,口氣中帶著一抹歎息:“佛曰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空空色色,凡所有相,皆是虛

妄。姑娘,沒事多看點兒書吧。”

女記者嘴角抽了抽:“謝小姐,我們吧,就是想知道,謝小姐是不是段總裁的真命天女。畢竟段總裁從未與圈內人傳出緋聞呢

。”

雖然話題已經被帶到了天邊,但女記者還是敏銳地察覺到眼前這人挺好說話。

謝清歡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這個問題,你問錯人了吧?我並非段先生肚中蛔蟲,他怎麼想的,我無從知道。不過,有一點諸

位要明白,有為青年亦看重名譽,諸位大張旗鼓來問段先生的私事,是確定他不會震怒嗎?”

她頓了頓又道,“八卦存在的意義,不過是百姓喜聞樂見,無傷大雅自然皆大歡喜。但是諸位作為娛樂喉舌,當謹守操守底線

,給圈外人造成困擾就不好了。”

一眾記者默。誰都知道做八卦的,通常沒剩幾分人品了,為了吸人眼球的一手消息不擇手段的人不在少數。像謝清寧這樣義正

言辭地教訓人的,還真是不多。

不過,也虧了她的提醒。恒豐總裁確實是年輕有為,確實是既富且貴,但業內圈內流傳最多的,卻是他的手段。

他若要整治誰,那真叫逗你玩,從容淡定環環相扣讓人生不如死。

這次他的消息出現在娛樂版,也沒見他的人出麵否認,也不知是沒當回事兒,還是隱隱默認——畢竟謝清寧在圈子裏是出了名

的幹淨,性子也好。

倆記者對望了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失策,他們不敢去采訪太子,卻沒想到謝清寧也是滴水不漏。

蕭朗月趁機走上來,攬住謝清歡:“我說你們,當著我的麵,說阿寧跟別的男人如何如何,會不會太目中無人?”

女記者也笑了笑:“蕭小姐跟謝小姐真是極好的朋友呢。”

“廢話,”蕭朗月笑,“你們每年不都要提上一回,說阿寧才是我的真愛嗎?現在,我要帶著我的真愛約會去了,你們都散了

吧。”

說著她隨意揮了揮手,攬著謝清歡從容地上了車,揚長而去。

景燁的辦公室在鼎星大廈的17層。謝清歡跟蕭朗月到的時候,景燁正在翻看謝清寧先前的合約書,手邊還放著兩天前的娛樂報

蕭朗月站在門口,深吸了一口氣,才抬手敲門。

景燁目光輕輕一閃,放下合約書,雙手交握壓在合約書上,嗓音低沉:“進來。”

蕭朗月立刻握著把手扭開門,帶著謝清歡走了進去。

謝清歡走近幾步,就見到寬大的辦公桌後麵,那一張豔若桃李的臉。她聽到心中咯嘣一響,眉眼間帶了一絲輕緩的暖意:“霍

……霍都?”

景燁的辦公室極為寬敞,以黑白為主色,風格簡約卻不失恢弘大氣。景燁一身裁剪得體的銀灰色西裝,置身其中,倒是與

整個空間相得益彰。

謝清歡那聲‘霍都’壓在喉中說得極輕,近乎呢喃。心中的波動也不過一瞬,隨即恢複平靜。

蕭朗月與景燁不對路,進門之後,連眼神都沒給景燁一個,隻密切關注著謝清歡,因而輕易地捕捉到她臉上一閃而逝的振奮。

蕭朗月心中微微一沉,有些擔憂地拐了拐謝清歡的胳膊,壓低了聲音詢問:“阿寧,怎麼了?”

謝清歡抿了抿唇,轉過頭憂鬱地看了她一眼,覺得這位好友突然之間有點兒不能直視了——這審美觀實在太凶殘了啊。

眼前這張被蕭朗月形容為色如春花的臉,擱在西涼皇室也就是偏上。霍都那個人最大的閃光點就在於無時無刻散發著溫柔儒雅

好推倒的奶爸氣場,但轉了臉就能談笑間讓檣櫓灰飛煙滅,實在是精分一族精英中的vip。

再看看衣食父母,約莫是沒帶過孩子,他的氣質較之霍都,顯得十分冷硬,杠杠的純爺們兒。又因為不苟言笑,好好的一張臉

,瞧著愣是淩厲如刀。

哪裏就色如春花了呀……分明是色如冰雕花吧。

謝清歡比較完畢,輕咳一聲:“唔,沒什麼。”

“真的?”蕭朗月眉眼間有一絲懷疑,卻還是選擇了相信好友,轉而看向景燁,揚了揚下巴:“不知道景總叫阿寧過來,是為

了什麼事?”

阿寧現在每年接兩部連續劇,零星出席一些小的活動,這些她的經紀人足以安排了,並不需要景燁親自出馬。

景燁眉峰輕輕一挑,唇邊泛起淡淡的笑意。冰封似的表情裂開,倒真有幾分色如春花的樣子了,他的目光在謝清歡的臉上略微

一掃,就定在了蕭朗月臉上:“你也來了。”

“我自然要來,”蕭朗月麵無表情口氣冰冷,甚至隱隱帶了幾分尖利,“以阿寧的性子,被人賣了誰不準還替人數錢呢。”

景燁目光沉沉,口氣平淡:“這麼多年了,你的脾氣還是一點兒都沒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