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外麵瞬間已是血流成河,傲文焦急萬狀,汗下如雨,連聲催道:“笑先生,快想想辦法。”笑笑生道:“隻能勉力試上一試了,你們都讓開些。”
當即朝東盤膝坐下,雙手食指合十,舉在胸前,口中念念有詞,驀然間全身發出金光,直射東方,卻在前麵二、三丈處被什麼看不見的東西阻擋住。過了好大一會兒,金光被擋住之處漸有輕煙冒出,似是罩壁正被金光灼燒。煙霧漸濃,有一處更是冒出火星來。
傲文喜道:“快了,快了,先生再加點力。”
卻見笑笑生身子一歪,脫力昏了過去。渾身濕透,如在水中浸泡過一般。蕭揚忙扶起他,叫道:“笑先生!”笑笑生睜開眼睛,歉然道:“我功力已經耗盡,再也沒有辦法啦。”
忽聽得空中一聲怒吼,麒麟從天而將,張口噴出一道赤焰,正打在笑笑生適才發力處,登時響起“嘩啦啦”一片分崩離析之聲,仿若瓷器碎裂一般。
蕭揚猜想無形金剛罩已經被笑笑生和麒麟合力攻破,忙扶笑笑生上馬,叫道:“走,快走!”
金剛罩一碎,敵方士兵立即如蝗蟲般包圍了上來。幸虧麒麟大發神威,用火焰衝破包圍圈,終於護著傲文幾人回到陣營。
將軍泉川忙上前稟告道:“希盾國王適才親自帶人去救國王,正陷在敵人重圍中。”傲文見戰場上人影晃動,黃沙滾滾,一時間難以分辨希盾人在哪裏,當即揮手道:“召集人馬,跟我去救希盾國王。”忽見幾名侍衛護著約素到來,不由得一愣,問道:“你怎麼來了這裏?”
約素道:“我們早上就到了軍中,正好遇到笑先生。他說你們正午要發動攻擊,讓我先安頓下來,暫時不要露麵,怕影響了你的計劃。”傲文埋怨道:“這裏太危險,你不該來這裏。”
驚鴻忙過來道:“是我讓約素來的。陛下,此戰生死難卜,你應該盡快娶約素做王後,才能破除樓蘭的詛咒,我特意帶來了神物。”傲文微一躊躇,即道:“不錯,這樣即使我戰死在沙場,也再沒有任何遺憾。”
蕭揚道:“國王就在陣前與約素公主成親,我和麒麟領軍去救希盾國王。”傲文道:“好,有勞。”
蕭揚便上前握了一下驚鴻的手,即轉身上馬,招呼麒麟,一人一獸,朝戰場上沙塵最濃重之處衝去。
按照樓蘭習俗,國王、王子大婚要在神殿天女玉像前起誓,但此刻既然身在前線,也隻能一切從簡,讓驚鴻暫時充當天女玉像。二人正要下跪,忽有兵士來稟告道:“陛下的心腹侍衛小倫到了。”
傲文道:“那麼援兵也快要到了。”忙命人帶小倫過來。小倫受了傷,滿臉血汙,一見傲文救哭道:“巫師無價帶著一大隊人馬從沙漠繞到樓蘭境內,重新施放瘟疫,阻擋了於闐援軍,還截斷了國王的後路。我方死傷無數,是菃鷹將軍拚死力戰,才保護我衝過了封鎖線,趕來向陛下報信。可是阿兄和菃鷹將軍他們都死了。”
傲文不及反應,陡然聽到麒麟一聲怒吼,天空驀地暗了下來。笑笑生驚叫道:“壞了,日食出現,蚩尤馬上就要重生。我們這些人都難逃大劫,王子,不要再猶豫了,立即娶約素公主做王後吧。”
傲文再無遲疑,拉起約素在驚鴻麵前跪下,發誓終生相護相守,隨即起身,深深吻過自己的新娘後,自驚鴻手中取出彩裙,親手圍上約素的腰身。就在那一刻,彩裙發出燦爛綺麗的亮澤,流光溢彩,照耀四周。日全食同時出現,天空一片漆黑,如同黑夜驟然蒞臨,戰場上的拚死廝殺也在混沌蒼茫中驟然歇止。
正當眾人驚奇不已、貪享人間的瞬息繁華時,約素忽道:“我的臉……我的臉……”她的全身籠罩彩光下,傲文一時看不清她的麵孔,問道:“你的臉怎麼了?”
忽聽得戰場上一聲淒厲的慘叫,火球一般的麒麟驀地從半空中墜了下來,隔得這麼遠,還是能聽見它重重墜地的聲音。一條亮煙升上半空,漸漸幻化作一條人形。
驚鴻道:“麒麟的神力擋不住蚩尤元神,日食一旦結束,他就要複活。”笑笑生急得滿頭是汗,連聲叫道:“怎麼辦?該怎麼辦?”
驚鴻道:“現在唯一能對抗蚩尤元神就隻有軒轅劍……”驀然得到提示,忙命軍士舉火,卻見石匣上的裙裾圖案輪廓愈發鮮明,軒轅劍則在慢慢變淡,不由得大吃一驚,道,“笑先生,你快來看,軒轅劍的圖案就快要消失了。”
恰好蕭揚帶著受傷的希盾馳回軍中,跳下馬急問道:“麒麟突然從半空跌落,受了重傷,動不了,現在還困在敵陣中。笑先生,要怎樣才能救它?”
笑笑生道:“麒麟是自己從天上掉下來的麼?”蕭揚道:“嗯,也許是敵人用什麼無形的利器傷了它也說不準。”
笑笑生道:“啊,我已經明白了,你看這石匣上的圖案,它就是最後的禁製,隻要打開它,軒轅劍就會出現。”
蕭揚追尋軒轅劍多日,從無頭緒,忽聽得石匣禁製打開就會找回寶劍,忙問道:“要如何才能打開禁製?”笑笑生歎了口氣,道:“你們看約素王後的臉。”
眾人轉過身去,這才發現約素的容貌起了巨大變化,明媚靚麗的臉變得奇醜無比。傲文見剛才還完好無缺的新婚妻子忽然變成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女人,驚愕無比。
笑笑生道:“這件彩裙是無上神物,法力巨大,能阻止一切神聖的力量,所以它能破解黃帝的千年詛咒。麒麟不是受傷,而是神力被彩裙的法力削弱。隻有除下彩裙,軒轅劍才會出現,才能阻止蚩尤複活。難怪之前巫師派甘奇來王宮奪取彩裙,目的原來是為了阻止軒轅劍的出現。”
傲文忙道:“那麼還等什麼,趕快解下彩裙就是了。”正伸手圈住約素腰身,笑笑生道:“等一等!國王,你可要想清楚了,彩裙的神力正被樓蘭新娘完全被激發出來,若是你此刻解它下來,就可能再也沒有機會破除黃帝詛咒了。若是不解彩裙,詛咒被破除,就算蚩尤重生,他一心對付中原,不會將兵力消耗在西域征戰上,樓蘭還是有很大的存活機會,頂多隻會淪為他的傀儡和奴隸。但如果就此放棄彩裙,黃帝的詛咒就會應驗,就算沒有戰爭和瘟疫,幹旱和風沙也會徹底吞噬樓蘭全境。傲文國王,你是要放棄樓蘭,還是要拯救中原?”
天空露出了一絲光亮,日全食變成了日偏食。麒麟又發出一聲狂吼,充滿了悲憤與絕望。所有人靜靜望著傲文,等著他做出最後的決定。傲文一動不動地呆站在那裏,仿佛化成了石像。
在巨大的危機麵前,人類終於團結在一起,包括曾是宿敵的樓蘭、於闐,包括西域民眾的公敵馬賊。在許多人的犧牲和付出後,樓蘭的詛咒終於要被解除了。但而今又出現了新的問題,蚩尤複活後將無比強大,要越過戈壁沙漠,回去中原向黃帝的子孫後代複仇。要打敗蚩尤,樓蘭必須承擔被詛咒的命運,是滅國,還是旁觀,這是個一場艱難的選擇……
石匣上的寶劍圖案越來越淺。蕭揚默默拔出鈍劍,翻身上馬,預備重返戰場,與麒麟一道戰死。
傲文喉結動了動,艱難地出聲道:“我……我以樓蘭國王的身份下令,放棄彩裙。”
他的聲音低沉而悠遠,仿若來自遙遠的九重天,蒼灰色的臉上表情凝重,那種大義凜然的慷慨以及驚心動魄的悲憫強烈地震撼了所有人。沒有一個人出聲,全場陷入了死一般的肅寂,靜得隻能聽到人的粗重的喘息聲。
這裏的每一個人都不可能有命活著看到明天的太陽,就連家鄉的親人也因為詛咒將徹底失去未來。但樓蘭將士們的臉上還是沒有露出任何驚奇之色,也沒有憤憤不平,他們似乎早料到國王會做出如此決定,而他們自己也早已經做好了犧牲的準備。
蕭揚卻是驚在了當場。他嘴唇蠕動了兩下,想說“樓蘭不一定非要做出這麼大的犧牲”,可當他看到傲文臉上的悲情時,內心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悸動,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那一刻,他決意要與這位國王、與這個國家同生共死。
傲文不再遲疑,伸手去解神物。那彩裙卻如生了根一般,貼在約素身上,無論如何都解不下來。原來“彩裙新娘,合二為一,收攝不祥”的偈語是表明當神力被激發後,彩裙將與新娘合為一體,一人一物休戚與共,共存共亡。
約素雙手遮住臉龐,哭道:“殺了我,傲文,快殺了我,這是唯一的辦法。”見傲文木然不應,便拔出他腰間佩刀,橫在自己頸中。傲文搶上來抱緊她手臂,卻說不出話來。
約素道:“放手啊,傲文快放手,日食就快結束了。”傲文淚流滿麵,喃喃道:“約素,我們才剛剛成親……”約素道:“你放心,我會在那裏好好等著你。傲文,你不要再看我的臉,你看著我的眼睛。”
一向柔弱的她再沒有哭泣,沒有掉下一滴眼淚,而是努力微笑著。她的眼睛在燃燒,目光中愛意綿長,深意無限。她和傲文愛得熾熱,戀得純真,然而其間所經曆的磨難令她痛不欲生,又令她時時迷惘——為什麼他二人的命運那麼容易成為眾矢之的,總是不斷有世俗之箭射來?直到此刻,她方才明白過來,傲文有他的使命,她也有她的命運,他們之間的愛注定不是傳統意義上的世俗之愛,須得超越人間的凡夫俗子,因而不屬於眼前的世界,因而是不朽之愛。
傲文注視著新婚妻子的雙眼,明白了她的心意,心旌蕩漾中,縱然千般不願,萬般不舍,還是慢慢鬆開了手。淚水泉流般湧出,她的醜陋的麵目模糊起來,仿若又重新恢複了原來清明澄澈的樣子。
約素粲然一笑,用力一拉刀柄,鋒利的刀鋒割破了她的玉頸,登時血濺珠喉,香消殘壘,一道血箭射出,正噴在傲文臉上。彩裙的灼灼光華熄滅了,裙裾碎成了一片一片,無奈而不情願地飄落下來,石匣上的裙裾圖案也跟著消失,寶劍圖案又重新清晰可見。
隻聽見麒麟一聲大吼,又重新騰空飛了以來,不斷噴出火焰,與那道越來越亮的人形煙霧纏鬥在一起。
蕭揚道:“我去助麒麟一臂之力。”驀地發現手中的鈍劍起了變化,伸展得又闊又長,劍身古樸,仿若是來自遙遠的年代。笑笑生驚道:“這不是軒轅劍麼?原來隻有樓蘭新娘的鮮血才能打開軒轅劍的禁製。”
驚鴻也陡然覺得身體內起了奇妙的變化,叫道:“我好像也恢複了神力。蕭揚,我跟你一起去,不要讓樓蘭白白承擔詛咒。”蕭揚道:“好,我們一起去擊潰蚩尤的元神。”拉她上馬,一道馳向戰場。
傲文似乎沒有太多悲傷,舉手拂幹眼淚,命人取過鬥篷蓋住約素的屍首,自己揀起那柄沾滿妻子鮮血的佩刀,大聲道:“後路已經被截斷,我們沒有退路,隻能努力前衝,跟敵人決一死戰!”他的聲音鏗鏘有力,高亢激越。
眾將士一起大聲應道:“決一死戰!”每個人的眼睛裏都閃射出奇異的光芒,臉上流淌著莊嚴、欣慰的光澤,他們的心正被一股強盛的火焰燃燒著,鼓蕩著。
傲文舉刀一揮,帶頭上馬,緊隨蕭揚朝北衝去。
敵人的軍隊正像一股急驟的洪水,排浪般湧來。複仇的烈焰席卷了一切,刀劍交鳴,流矢飛逐。大地開始戰栗咆哮,怒吼聲、廝殺聲如雷轟響。鏖戰似巨瀾般洶湧翻騰,震碎了風帆,震碎了桅杆,拖著航船向無底的地獄沉去。飛砂走石,哀號漫天,天地間一片肅殺,生命就像空氣中黯淡的灰燼一樣。
橫流的鮮血染紅了沉鬱的沙漠,染紅了亙古的史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