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肯妹妹店鋪的三層樓上有一間積滿灰塵、無人居住的房間。為了避開所有的來訪者,林肯攜帶了幾本參考書和文件,躲在那裏準備他將於3月4日在華盛頓發表的就職演說。其實,這篇將要發表的演說在1月份就已排版並印出了20份。

2月11日,天氣寒冷,煙雨迷蒙。林肯定於早晨8點鍾在大西鐵路車站啟程,離開斯普林菲爾德。大草原籠罩在寒冷的灰蒙蒙的濃霧之中。一輛機車停靠在車站上,機車上的平頂煙囪噴出一股股煤煙,後麵掛著一節行李車和專用客車,車上有鐵路公司董事長和督察。1000多人擁擠在磚砌的車站內外,林肯站在車站裏,成百上千的老朋友一一走過來和他握手,祝他萬事如意、一路平安。人們的麵容是那樣的嚴肅莊重,連身材魁梧、戴著一頂新的白色大禮帽的戴維斯法官也顯得陰沉憂鬱。

是的,這是一個使人陰沉憂鬱的時候。林肯的當選成了一根導火線:《同盟報》揚言道:“讓血肉模糊的屍體在賓夕法尼亞大道上堆到幾十英尺高,南部決不會在林肯就職這種侮辱和可恥的事情麵前屈服。”因為林肯的當選,在波士頓,有人發出了“讓聯邦壽終正寢”的狂叫。在南卡羅來納州,有人呼叫:“這難道不正是引起戰爭的原因嗎?”州權論者頭麵人物也叫囂說:“邪惡的共和黨人林肯把不可製止的衝突強加在了我們的頭上。”林肯也收到了許多詛咒他、要求上帝絞死他的信件,還有人給林肯寄去了絞刑架和匕首的素描圖。在這以前的幾個星期,有許多來信警告說,他在到達華盛頓之前將會遭到暗殺。林肯的當選後,脫離聯邦的呼叫甚囂塵上,眼看著“房子裂開了”。

從車站到林肯的專車那裏,鄉親們給他讓出了一條路。兩旁的人伸出手來,同林肯最後緊握一次。他原不打算講話,但是當他走向專車時,轉身環顧這麼多的鄉親,他再也禁不住內心情感的波濤。是啊!此一去,一路凶險不說,責任實在重大。回想著寒冷的灰蒙蒙的濃霧籠罩的斯普林菲爾得大草原,料想著自己肩上擔子的分量,看著麵前對於自己無限惜別的鄉親們,他內心的激動怎麼能克製住呢?他取下了帽子,沉靜地站在蒙蒙細雨之中,慢慢地開始了告別講話:朋友們,任何一個人,不處在我的地位,就不能理解我在這次告別會上的憂傷心情。我的一切都歸功於這個地方,歸功於這裏人民的好意。我在這裏已經生活了四分之—個世紀,從青年進入了老年。我的孩子們出生在這裏,有一個孩子還埋葬在這裏。我現在要走了,不知道哪一天能回來,或者是不是還能回來。我麵臨著的任務比華盛頓當年擔負的還要艱巨。沒有始終伴護著華盛頓的上帝的幫助,我就不能獲得成功。有了上帝的幫助,我決不會失敗。相信上帝會和我同行,也會和你們同在,而且會永遠是到處都在,讓我們滿懷信心地希望一切都會圓滿。願上帝保佑你們,就像我希望你們在祈禱中會求上帝保佑我一樣,我向你們親切地告別。整篇演說無華麗的詞藻、矯揉的姿態,可真摯的感情溢於言表。然而,他並未完全被感情支配,被激情衝昏,他是去擔當全國的重任,正如人們所知道的,是十分艱巨的工作,希望未來一切都會圓滿。所以,激情之中又富於理智而且堅定有力。

這是一篇即席演講,是他在沒有做任何準備的情況下講出來的。可是,它的結構嚴謹,節奏感強,言詞精悍——我是憂傷的,不僅因為我的一切歸功於這裏,而且因為擔當著重大責任必須離開這裏。從演說中,我們看不到它的鬆散、零落,而過多地是能感到它的嚴謹和節奏。

值得注意的是,這篇演說雖簡短樸實,可是意味深長。它包含著大量的內容。告別者是一個普通的人,他在這裏生活了四分之一的世紀,從青年跨到了老年的門檻,他和這裏的人民結下了深厚的友誼,這裏的一切都能引起他的記憶;老年是應該回家的時候,而此刻卻是要長久甚至永遠出門的時候,怎能不引起告別者的憂傷!同時,他又要去做聯邦總統,不是在和平和穩定時期而是在動蕩和矛盾的時期。南部聯盟已經成立,北部有分離傾向的州也在行動,而自己生命麵臨的危險倒在其次。麵對著“分裂了的房子”,家室相鬥的即將發生,而一貫主張和平、聯盟、團結、自由的總統又怎能不更為之悲傷呢?對於國家前途的深切憂慮,對於這裏人民的深情厚意完全集中到了他一人身上。“我現在要走了,不知道哪一天能回來,或者是不是還能回來”,而後的事實證明,林肯走了,再也沒有回來,他本應該能回來的。這對告別者本人來說,是否是一個意味深長的預示呢?

鈴響了,車輪發出嘎嘎的轉動聲。火車載著林肯,告別了家鄉和鄉親,徐徐駛出車站;而當火車東去,漸漸消失在一片蒼茫之中時,有些人臉上的眼淚還沒有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