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的桃花瓣已漸次被風吹落散盡,而山中的花蕊才剛剛盛開,初顯粉黛。
寺中敲響第一聲晨鍾,驚醒了沉睡中的山鳥,靈活婉轉的身影從林間飛出,乍破了微微亮的天光。
釋空和釋凡踏進少林寺山門,聽到晨鍾如洪,便倍感心安,仿佛把洛陽的紛擾和疲憊都卸在了山門外。
達摩院眾僧正井然有序地從僧寮進入大殿做早課,釋空和釋凡來不及回房放包袱,跟在僧人隊伍末端後麵進了大殿。釋空沒有去最前排自己的位子上,而是帶著釋凡站在角落裏。
眾僧整齊地站立在大殿兩側,靜默如迷,安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心跳。
方丈悟果大師也邁入了大殿,立於釋迦牟尼佛正前方,合掌,閉目,眾僧跟隨。
天色還未完全放亮,大殿內隻有微弱的燭光,釋空的目光透過層層人群,看到燭光勾勒出方丈的背影,寬厚溫實,如父如師。但一想到那日在午市,操控阿施的人借她之口說方丈曾同時執掌少林寺和汨羅教,釋空就感到隱隱刺痛。
近在咫尺的方丈,庇佑他十八載,此刻他卻看不清。
鍾樓上又傳來清脆的鍾聲,眾僧隨同方丈坐下,開始打坐誦經。
釋空輕撚著佛珠,讓自己浸潤到佛法裏,克製腦海中的胡思亂想。
誦經聲此起彼伏,盤旋上升,餘音繞梁,釋空的心緒也隨之飄忽。
他口中的經文像一條條通往未知的道路,指引他去探尋世間真理。在他看來,無論是寬闊大道,或者荊棘小路,都是真理的一部分,隻要內心篤定,終能殊途同歸。
然後在今天的誦經早課中,他的心緒四處碰壁,條條道路都走不通,他被困在了原地。經文念得越快,越感覺自己身處一個巨大的旋渦,無法抽身。
氤氳中他看到了大殿正中的釋迦牟尼佛,舒展的眉眼仿佛看透了世間一切奧秘。
釋空在心裏問佛陀:“世間謎題,是否都要一一解開?”
佛陀望著他,答:“看你想不想解開。”
又問:“我不知當不當解開?”
再答:“你既不知,我何以知。”
釋空默然。
天光漸漸明亮,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戶一寸一寸爬進大殿,爬上僧人的僧袍,手掌,和麵容。釋空此刻已經被熹微的陽光所包圍,掃去了他心中淡淡的躊躇。
早課結束後,他回僧寮簡單收拾了包袱,取出禦風鏢局風鏢主交給他的粗木盒子,恭敬地雙手捧之。
風府家宴那晚,釋空避開眾人,獨自去往風府的禁忌之地,隱風堂。
一屋一樹一池春水,風一刀身穿盔甲,端坐等待,麵前擺放的正是這個木盒子。
“你終於來了啊。釋空法師。”
“風鏢主,初次見麵,請多關照。”
風一刀把木盒子推至釋空麵前,“此乃少林之物,煩請釋空法師帶回。”
釋空輕輕摩挲著木盒子,在手中掂量,並未抽下盒蓋一看究竟,反倒是把木盒子又推了回去,“珠玉已失,何必還櫝?”
風一刀沉重地歎了口氣,“禦風鏢局有負悟果大師所托,這十五年來我一直在暗中追查此盒中遺失鏢物的下落,卻杳無音訊。這個盒子一直保管在隱風堂內,時時提醒我江湖和朝廷之間隨時會爆發的暗流。”
“那風鏢主今時今日為何要將盒子歸還?”
“我老了。三個月後,我會正式將鏢主之位傳給淩兒。風氏鏢主傳位,要傳的不僅是鏢局和鏢師,還有風氏每一代的責任和擔當。我為風氏引來的雷,就讓我一人承擔吧,但這個盒子,不能再放在禦風鏢局了。”
釋空的目光停留在木盒子上,十五年前的因,換來了十五年後的果。
時間是細碎的長河,輪回一定會到來,但要有足夠的耐心去等待和接受。
“風鏢主,我尚不知暗流為何,但洛陽城似乎已經開始不平靜了。”
“是啊。你看,起風了。”
隱風堂中晚風乍起,樹葉沙沙響,春水泛起了漣漪。
釋空一路將木盒子帶回了少林,但從來沒有打開過。
通往方丈室要經過蓮花步道,巨大的蓮花盛開在腳下,出世入世,皆不染塵埃。而今天踏著青石蓮花,腳步卻多了幾分沉重。
方丈室敞開著門,悟果大師正在案幾前泡茶。
釋空向方丈行過禮,麵對麵坐下。
“方丈,我此番下山……”
“先喝茶。”方丈緩慢地注下一杯茶,遞給釋空。
“味道如何?”
釋空淺淺啜了一口,“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