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年以後,千喬縣城的人們還在津津樂道那場杜地的詩歌研討會。說那是千喬縣亙古未有的文化盛事。在千喬縣的曆史上,還從來沒有一位文化人召開過規格如此之高的詩歌研討會。但人們也可能永遠也不會明白杜地為什麼會在那個四麵楚歌的日子裏召開詩歌研討會。他明明知道這樣的研討會放在他的身上縣城裏裏是不會有人支持的。光是本單位人們就會紛紛非議,甚至會大加反對。而且由於他反對地方政府的破產政策,地方政府的領導人肯定不會光顧的。但是杜地還是舉辦了這樣的詩歌研討會。他去省城向本省的幾位著名的詩人、評論家、學者、省作協的負責人、刊物的主編當麵邀請,他們看了看杜地送給他們的詩集,被詩歌裏麵流淌的那股深沉的憂鬱和無盡的哀愁以及無處發泄的憤懣所打動了,表示一定要光顧研討會。杜地向他們每人送了一分紅包,紅包裏麵裝著兩張幺洞洞。那是吳小玉對他的讚助。
出版詩集是杜地來多年的夙願。幾年來,他創作了近三百首詩歌,有的在報刊上已經發表了。有的還沒有發表。杜地愛詩,把她們當作自己的命根子。杜地能從自己的詩歌裏聞得見一股灸烤人心的氣味。那是他心靈在無聲處的呐喊。還在青山大師在天柱山開始找寶時,杜地把詩稿寄給了省城一家出版社,責任編輯很快就給他回了信,同意出版,但要他包銷500本詩集。杜地答應了。就在青山大師結束找寶後,杜地的名為《爆炸》的詩集出版了,他得到500本書。
研討會召開前,杜地向縣委宣傳部、縣文化局、縣委辦的主要負責人,向縣委主管人事組織和文化教育的副書記淡實分送了詩集,並請他們出席研討會。但是縣委書記車倫外出開會了,沒有在縣城。縣委辦的同誌說他會在開會前一天晚上回來的。所以杜地就把詩集交給了縣委辦主任宗文,讓他轉交車倫書記。
杜地詩歌研討會如期在縣政府賓館召開。省上的客人昨天晚上就到了。縣文化局的林局長到了。艾貝、吳小玉也到了。吳小玉的美麗像一顆太陽吸引了與會者的目光。縣、市電視台的記者扛著攝像機來了。但是縣委副書記淡實與縣委書記車倫卻沒有到會。縣委主任宗文告訴杜地,車倫昨晚上半夜時才從省城回到了縣上。時間等到了中午十點鍾,縣上的幾路諸侯沒有出席。杜地與林局長商量了一下,會議開始,由林局長主持會議。
研討會留給杜地的印象是淡漠的,但又是深刻的。縣委宣傳部的一名副部長中途退出會場,說是要參加另一個什麼會議,但杜地明白,人家是以中途退場表示地方黨政部門對詩歌研討會的不屑與反對。後來有知情人告訴杜地,這是縣上的主要負責人在會議上作出的決定,要副部長中途離席。杜地不明白,為什麼這些一貫標榜要大力弘揚先進文化的地方頭兒,會對一本詩集這樣驚恐不安,必欲置之死地而後快。他們是害怕這本詩集呢,還是害怕杜地本人?
但杜地還是欣慰的,畢竟他的詩集研討會召開了,市電視台與市報都作了報道,省台與省報也作了報道。
然而厄運也如影隨形地緊緊地跟著他。先是支行丁大光行長在大會上宣布他召開研討會時因為支行沒有準假,所以要扣他半年的獎金。他當月的工資隻能發50%。接著縣電視台台長告訴他,縣上有關部門的負責同誌向他打了招呼,所有在研討會上的錄相、錄音材料一律要封存,不準播出。杜地問這是為什麼,台長苦笑說:“我也不明白是為什麼。”杜地又說:“為什麼市上的電視台能播出,縣上的電視新聞卻被封殺了呢?難道縣上不是共產黨的天下?”台長勸杜地:“算了吧,詩人。也不是我不幫你的忙,實在是我無能為力。”杜地說:“既然不播了,那你們的錄相總可以給我複製一份吧?”台長大聲地說:“不行!堅決不行!你要了錄相帶子,那就是等於把我從台長的位子上拉了下來。”台長說這話時一臉驚恐。
杜地真正是惶恐不安了。過了幾天,他打電話告訴了艾貝縣電視新聞被縣委封殺一事,艾貝在電話裏放聲大罵:“杜地,別怕這夥狗日的。他們並不代表共產黨。也不代表先進的文化!他們是一夥貪官與狗官。別看他們整天人模狗樣地在台上胡咧咧,他們的內心世界肮髒無比。你讓他們參加了研討會,那不是把神聖的詩歌玷汙了嗎?他們不參加你的作品研討會是你的榮幸!”
但杜地想弄明白車倫和淡實封殺研討會新聞的真正目的何在。他去找縣委辦主任宗文,他神色驚恐地說他不知道。宗文大概從杜地焦灼的神情上看到了什麼,又偷偷地對杜地說:“你要弄明白詳情,可以到縣政協去找龐彬同誌。他對官場的情形了解得比較多,而且在下麵也多次說過你的詩歌,我想你直接把事情挑明,他會告訴你一個大概的情況的。但你不要說是我讓你找他的。”杜地說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