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彬五十多歲了,黑臉,寬鼻子,有點像戲台子上的包文拯相公。他正在辦公室裏看報紙,杜地向他說明了來意。龐彬給杜地沏了一杯茶,端給他,笑說:“是不是縣委辦的宗主任讓你來找我的?”杜地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點點頭。龐彬卻並不惱,而是笑笑地說:“這個宗文,光會給我添麻煩。不過你既然來了,我就要告訴你一些事情。”
龐彬點了一支煙,慢悠悠地抽了起來。“你給淡實說過了,他說要參加你的詩集研討會?”
杜地說:“是的,他當時就答應了。”
龐彬沉默不語了,半晌才說:“車倫呢?”
杜地說:“是宗文把我的詩集轉交給了他。”
龐彬點點頭,把沒有吸完的煙在桌子上擰滅,說:“杜地,你的詩歌我看了,寫得不錯,但裏邊的憂憤太強烈了,你還沒有把它轉化成比現在更好的意象。所以讀了後給人一種焦躁不安的感覺。但這卻是最為寶貴的東西,因為現在的人們已經麻痹了,對社會上什麼怪事也不怪了。這是最危險的東西,它比鴉片更能毒化人的心靈。你想,當一個社會上的人們都變得麻木不仁時,那這個社會是多麼地危險啊!不過,話說回來,這恰恰是車倫他們不能接受的。
杜地說:“為什麼?”
龐彬用手摸了一下大鼻頭,說:“杜地,我先不說為什麼。我先告訴你一個秘密,你知道不知道車倫一年的灰色收入是多少?”
杜地搖搖頭。
龐彬說:“我對此知道得比別人清楚一些,我告訴你,車倫書記一年的灰色收入,放在正常的情況下,最少是20萬元。就是縣委副書記淡實,別看他頭蒙蒙著給人一個不太清醒的樣子,可他原來當過縣委組織部長,組織部裏一些年青人,縣上一些部門的負責人、一些幹部的提拔與任命,都是從他手上過來的。你能想到他從這些幹部身上刮了多少錢?後來他又當了縣委副書記,找他的人更多了,他管的事也更多了,權更大了,所以搜刮錢財的機會也就更多了。他一年的灰色收入至少也在15萬元以上。這還是一個大概的平均水平,如果碰上換屆選舉,碰上幹部調整,碰上機構改革,他們的收入就更多了。可是這些受賄問題,你永遠也別想揭發出來。我還可以告訴你一個千真萬確的問題,前年換屆時,全縣大多數幹部都認為XX局的局長非他們局一個副局長不可,因為他是科班出身,又是業務內行。可是後來這個局長卻被一個外行弄去了。於是下麵的人都議論說這個外行給縣委書記車倫送了25萬元。這才有了這個官職的變化。你以為這是人們在胡說嗎?沒有一點兒胡說,千真萬確!我還可以再問你一個問題,你知道你的揭發假破產真逃債一事為什麼得不到處理?因為他們的既得利益使他們結成了一個鐵板一塊的團夥。你休想打得進去。”
杜地不解地說:“這就是他們封殺電視新聞的原因?”
龐彬肯定地點了點頭:“這就是他們封殺電視新聞的真正原因。其實你一開始就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你以為自己出了一本詩集是為地方文化做出了建樹,所以邀請他們參加他們肯定會賞光。可你卻忘了,這些人關心的不是文化,而是自己的榮辱與升遷。是自己的官場安危。是如何不被人們揭發出犯罪的事實。他們與大觀園裏的大家族一樣,是一損俱損,一榮俱榮。他們對你其實是在心裏害怕著呢。你要揭發地方的假破產真逃債,你要揭發地方官員在假破產中貪汙受賄的問題,他們可能連做夢也害怕呢。你說你與虎謀皮能行嗎?俗話說,誌不同道就不同嘛。我的一廂情願的大詩人啊!你太善良了!”
杜地說:“那我現在怎麼辦?”
龐彬笑說:“現在有一個辦法可以把這些人搞得狼狽不堪。你可以找一個律師提起訴訟,你就狀告千喬縣委與車倫書記。這樣一來,他們就陷入了非常尷尬的境地。因為他把理虧的事幹下了。但這對你不好。因為你在縣上要工作,他們以後要整你你是沒有辦法的。所以你還是忍了吧。縣上畢竟是小地方。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你的新聞已經在大地方發了,所以他們實際上是封殺不了。況且你與他們較真,不是也把你詩人高貴的靈魂降低了嗎?鳳凰怎麼能與烏鴉攪在一起呢?”
杜地沉默不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