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法描述我當時那種亂糟糟的心情。我雖然看見了一艘大船,而且有理由相信船上都是我的同胞,都是自己人,心裏有說不出的高興。可是,與此同時,我又產生了一種不知道從哪裏來的疑慮,促使我采取戒備的態度。一艘英國船怎麼會跑到這一帶來呢,這一帶又不是英國在世界上有貿易往來的要道?並且,近來又沒有發生過什麼暴風雨把他們刮到這一帶來。如果他們真的是英國人,那麼他們到這裏來一定沒安好心。與其落到盜賊和罪犯手裏,還不如就像現在這樣過下去好。
有時候,有些事從表麵看明明不會有危險,內心裏卻受到一種神秘的暗示,警告你有危險。對這種暗示和警告,任何人都不應不予理會。我相信,凡是對這類事情稍稍留心的人,很少能否認這種暗示和警告確實應加以注意。毋庸置疑,這種心裏的暗示來自一個看不見的世界,是一種精神交流。如果它的目的是警告我們,叫我們注意危險,那我們為什麼不可以相信它是來自某種友好的力量,是善意幫助我們的呢?至於這種力量是至高無上的還是微不足道的,那根本無關緊要。
眼前的事充分證明我這種推理的正確性。因為如果我不是由於這種神秘的警告——不管它來自哪裏——而格外小心,我早已大禍臨頭,陷於比過去更糟的境地。至於我為什麼這樣說,看了下麵你就明白了。
我在小山上望了沒多久,就看見那隻小舢板駛到海岸邊,仿佛正在尋找一條小河,把船開進來以便上岸。由於他們沿著海岸走得不夠遠,竟沒有發現我從前卸木排的那個小河口,最後隻好把小船開到離我半英裏遠的沙灘上靠了岸。這是我的幸運。不然的話,他們一定會緊對著我的門口上岸,而且一定會把我從城堡裏趕出來,並且說不定還會把我所有的東西搶個精光。
他們一上岸,我便看出他們果然是英國人,至少大部分是英國人。有一兩個樣子像荷蘭人,後來證明不是。他們一共有十一個人,其中有三個好像沒帶武器,並且像是被捆綁著。船一靠岸,就有四五個人先跳下來,把那三個人押下船來。我看見其中的一個在那裏指手畫腳,做出種種哀求、悲痛和失望的姿勢,動作做得甚至有點過火。同時我又見另外兩個人,有時也舉起雙手做出很苦惱的樣子,但沒有第一個人那麼激動。
看到這個情景,我簡直莫名其妙,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意思。星期五在旁邊用英語對我喊道:“主人啊,你看英國人和野人一樣,也要吃俘虜。”“什麼,星期五,”我說,“你以為他們會吃人嗎?”“是的,”星期五說,“他們一定會吃他們的。”“不會,不會,”我說,“星期五,我隻怕他們會殺害他們,可是我敢保證他們決不會吃他們。”
我始終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隻是站在那裏,對著這個可怕的情景發抖,時刻擔心那三個俘虜被他們殺掉,一次,我甚至看見一個惡棍舉起一把長刀(水手們稱為腰刀的那種),向那三個可憐人中的一個砍去,那個人眼看就要倒下了,看得我血都要凝固了。
我這時真希望那西班牙人和那老野人還在身邊,這樣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走到他們跟前,在槍的射程以內把那三個人救出來。因為我看見這夥人都沒有帶槍。不過後來我又想了一個主意。
我看見那夥氣勢洶洶的水手把那三個人粗暴地虐待了一番後就在島上散開了,好像要看看這地方的情況。這時我又看見,那三個人的行動也很自由,不過他們都坐了下來,好像心事重重、異常絕望的樣子。
這使我回想起我初上岸時的樣子。當時我左顧右盼、異常絕望、誠惶誠恐、提心吊膽。因為怕被野獸吃掉,在樹上睡了一夜。
那天晚上,我萬沒想到老天爺會讓風暴和潮水把大船衝到海岸邊讓我得到物資和供給。靠著這些物資,我後來過活了很久,支撐了很久。這三個可憐的受難者與當時的我一樣也沒想到會得到救援和幫助,更沒想到這種救援和幫助就近在眼前。他們怎麼也想不到,就在他們認定自己已經在劫難逃、沒命了的時候,實際上已經完全沒危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