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儒家主張人世,釋家主張出世,道家卻介於兩者之間(即“無為而無不為”);這個思想上的矛盾如何統一呢?吾人又如何進一步將其思想信仰定位呢?本人認為,這個問題可用二元論來解決:
一、玄學主義者——還珠對於宇宙間一切超自然的力量是肯定的,他並深信冥冥中必有主宰;凡賢愚不肖,皆生有自來,且受氣數所限,難以抗爭。其宿命、果報思想充斥於小說全篇,有如是者⒁。
二、人道主義者——還珠同時主張生命價值至貴,不可任意傷害或趕盡殺絕;更致力於勸善懲惡,鼓勵濟弱扶貧,表彰人性尊嚴。他雖相信“一切俱有定數”,但並不“認命”;甚至認為經過人為鍥而不舍的努力,至誠感格上蒼,亦可“逆數而行”、“人定勝天”!亦即克服原先命定的天數。
要之,此即貫穿還珠樓主生命哲學的中心思想所在:體現於儒家者曰“仁”,體現於釋家者曰“慈悲”,體現於道家者曰“長生”;即“上天有好生之德”。所以還珠在小說裏一再強調“世無不忠不孝的神仙”,其故在此。
三、(蜀山)表現生命哲學之藝術論
一言以蔽之,在過去幹餘年的中國傳統小說史上,有談儒家忠孝節義者,有談佛家因果報應者,更有談道家神仙、術數及狐鬼修行者;但從未有一名作家或作品能將儒、釋、道三家之思想學說精義共冶於一爐而予以高度藝術化之發揮者——有之,則自還珠樓主始!
那麼,他是如何運用藝術的手腕將其生命哲學體現於創作中呢?這便要看他在人道主義“一以貫之”的控縱下,對於儒、釋、道三家思想在小說中的方位怎樣安排了,概括來說,可歸納為四:
——道德方麵,無論仙凡均不脫儒家的倫理規範;且極力提倡“知其不可而為之”的淑世精神;
——修養方麵,崇尚佛法無邊而臻“一塵不染”空明之境;惟菩薩心腸,易發慈悲,在宿命論與因果律的撥弄下,終不免為一“情”字所累;
——生活方麵,渲染道家的散淡逍遙,遊戲人間;雖則“富貴神仙”講究洞天福地、珠宮貝閥居室之美,亦致力幹清心寡欲、服氣辟穀,而向往“博大真人”超劫長生之道⒂;
——愛情方麵,則抱持“靈、肉兩分”的態度,特重至情至性,從一而終;認為肉欲必使人靈魂墮落,而愛情(尤指精神戀愛)則可脫離肉體而獲得永生。推而廣之,合籍雙xiu的三生情侶謂之“神仙眷屬”;然縱欲無度的狂蜂浪蝶則“必墮魔道”⒃。
此外,行俠仗義、除魔衛道固為武俠小說題中應有之義,不必多贅。但還珠對於“一切有情眾生”的生死觀,則與佛家所說略有出入;而對於修道成仙之過程,還珠更自我作古,衍創出一個奇妙有趣而又不落俗套的“修仙進化論”。這兩項都有助於其生命哲學在小說中之藝術性發揮,頗值得探討。
還珠生死觀與修仙進化論
在生死的看法上,古今中外的宗教神學皆有天堂與地獄之說;但篤信玄學的還珠,雖亦承認有天堂(即小說中虛設的靈空仙界),卻排除了陰問地獄,而代以“人間地獄”——在《蜀山》中則名曰“魔教黑地獄”,備有千百種整人整鬼的酷刑,看來令人不寒而栗。其有以反諷當時亂世社會之黑暗乎?
至於還珠對佛教“六道輪回”說法,基本上是認同的。所謂“六道”是指:天道、人道、阿修羅道、畜生道、餓鬼道、地獄道而言,為眾生輪回之六次元道路。前三者為“三善道”,後三者為“三惡道”,造物主分別依其行為善惡多寡而決定其投生於那一類(以上見《法華經》)。但還珠小說卻將三善道及畜生道放在同一個平麵世界來談,回避了另一度空間的餓鬼道與地獄道。如《蜀山》中談鬼,一般專指人死後之靈魂;對修道人則謂之“元神”;惟有小說邪派人物“冥聖”徐完,是由陰魂修煉成的“妖鬼”,統率鬼兵鬼卒。奇的是,還珠選的鬼國既非陰間地府,亦非自古相傳的部都城,而是在曆代詩人發思古幽情的北邙山⒄!
因此還珠小說雖常提“輪回”一詞,實則卻不受造物主的控製,迅即由僧、道高人運用法力將人“死”後的靈魂或元神送往別處轉世投胎——沒有“下地獄”見閻王、判官這一套陳腔濫調。至其所謂生死,亦不是看肉體是否存在,而是以靈魂之有無為準;故“兵解”(借殺身解脫)雲雲,散見全書。
其次,談到修仙理論,還珠亦與眾不同,別有創見。大體說來,他的“修仙進化論”是這樣演繹而成的:
一、“一切有情眾生”(包括飛、潛、動、植各類生靈)為求自我解脫輪回之苦,以達到長生不老、與天同壽之目的,當從修煉體內精。氣、神及禁欲養生人手,凝運“元神”苦修玄功——即所謂“內丹”;再抽空出外行善積德——即所謂“外功”;最後曆盡千辛萬苦,方能孕育出“道家元嬰”(即係具有神通變化的“小我”,可從頭頂泥丸宮自由出入),而脫去軀殼束縛,飛行絕跡,成為一名逍遙自在的“散仙”。
二。惟散仙每逢四百九十年必遇“天劫”,又稱“道家四九重劫”;在這段期間,修成散仙者在人間所做的好事、壞事都要算一次總賬,由造物主決定他們是否還能繼續“逍遙”下去。而從散仙“成道”之日起,必須接連避過三次“天劫”,通過種種嚴格考驗之後,才能修成“不死之身”,這時,內外功行圓滿者,乃飛升靈空仙界,成為“天仙”(負有職掌);功行梢差或有塵緣未了的,便成“地仙”,可不受上帝拘束,遊戲人間。
三、然地仙每逢一千三百年(?)又有“未劫”臨頭,以作為逃避天界責任的“懲罰”——能仗道力、法寶安然度過的,固屬僥幸;否則輕則“兵解”轉世,墮人輪回從頭修起;重則形神俱滅,化為烏有!由此可見,欲求“超凡入聖”的代價之高!
複次,修仙極重入道之途徑,習“玄門正宗”者⒅與習“旁門左道”者結局不大相同。據還珠的說法,“旁門左道”殆為一己之私,急於速成,多另辟蹊徑(如采補之術),躐等而進;往往不擇手段,無端造孽,則有傷天和。待等劫數臨頭,後悔已遲,大自然以氣機牽引(因太上感應)之故,挾雷霆天威以俱下,致當事人造孽越重,遭報越慘。可謂報應之來,捷於影響!甚至連以“屍解”詐死亦無濟於事。由是旁門散仙惟恐“天劫”來時形神俱滅,遂千方百計、巧奪天地造化而煉成各種威力至大的法寶,冀望用以抵禦天劫,此即本文第一章所述旁門或魔教“超級核彈”之成因。詢可謂玄之又玄,想入非非!
誠然,在我國古籍中記載古人“屍解”或“兵解”的事跡甚多,俱視為成仙了道的不二法門。惟還珠樓主並不全然因襲舊說,僅視其為修仙過程中之一環而已。此緣“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即使是無心造“因”,也要償還其“果”。是故修道人決不能在因果未完之時,一走了之;而須借“屍解”或“兵解”的方式自我解脫前愆、前孽,再以元神投胎,轉世重修。如此這般,則“以前種種譬如昨日死,以後種種譬如今日生”!方能了無牽掛,上窺金丹大道。
佛經《有部毗奈耶》有雲:“不思議業力,雖遠必相牽;果報成熟時,求避終難免。”顯然還珠樓主是據此因果報應之說來“修正”道家粗糙的解脫理論。因此在《蜀山》小說中,絕大部分修道人都須借“兵解”轉世,以消前孽;僅有大荒山枯竹老人等極少數地仙,為求“旁門正果”,而要不斷分化元神入世行善,借“屍解”之法累積道力功行,以避“未劫”。此一幻設,實在妙不可言。
值得吾人注意的是,還珠自創“修仙進化論”,事雖荒誕無稽,卻暗蘊釋、道兩家思想之基本原理,亦是由其生命哲學“藝術化”發揮無窮想象力而來。此與前人神怪小說演敘修仙成道之簡單化,或動輒以符篆召神役鬼之荒唐性,不可同日而語。是故,《蜀山》故事特別強調劍俠之“內外兼修”——其“內功”固重本身修為精勤,堅苦卓絕;而“外功”尤重人世行善,廣積功德。在此一“內聖外王”以求證果的過程中,除魔衛道乃“義”不容辭之事。於焉正派劍仙出入青冥,縱橫宇宙;路見不平,必伸援手,在在以“仁”為念而發為俠行。
還珠宇宙觀與天魔論
惟據已故唐文標教授《解剖蜀山》指出,還珠對於正、邪兩派修道人之分際,存在兩大先天性的矛盾,值得推敲:
——其一,何以正派以“救他衛他”為登仙要素,而邪派卻“不知道”這是必要的善功?甚至不僅濫用、妄用生人為他們邪派修仙祭法的利器,並且隨時起意以“毀滅”整個人間為要挾?
其二,何以正派所用法寶大都是“科學產品”(多為五金之精,具有超現代武器之威力),而邪派一般則用“土貨”(以紙旗、木劍、陶器為妖法祭煉工具)?這是不是一種有意的“歧視”⒆?
唐氏因此認為這或出於還珠樓主某種“道德上的預設”,故“邪不勝正”便理所當然了。這的確是很有趣味的問題。後者殆如其所言,姑且不談;惟前者涉及到還珠樓主生命哲學中人道主義與玄學主義交融下的體認,對《蜀山》全書布局影響至大,因有申論的必要。筆者試以四點說明:
一、綜合釋、道兩家談玄說理要旨,皆肯定整個宇宙為一有機體。天、地、人互為影響,循環往複,感應不已。而在大自然中又存在著正、反兩種力量;陰陽相生,盈虛消長,以保持其均勢狀態——如有正必有邪、有善必有惡等等。
二、以佛教世界觀而言,皈依佛門者始得正法正覺;因其發慈悲願力,普度眾生,故為世間善行之極致。惟據《大智度論》稱,在欲界六天中的“他化自在天”之主波旬,乃係天魔,不信因果(此點關鍵至大)擁有無量之眷屬;其所行所為專門障害修道人,破壞正法、善事。其來不知其所自來,去不知其所自去,或為有相,或為無相,備具萬惡,現諸恐怖。即以佛陀之法力無邊,亦不能將其消滅,隻能暫時驅逐了事——“無令天魔得其方便”而已⒇。
揆諸《蜀山》中所敘邪派種種行徑,殆為天魔眷屬化生人間之餘孽無疑;因受“陰魔”暗製心靈,故倒行逆施,全不知善功為何物。往往鋌而走險,企圖毀滅世界;正是“事有必至,理有固然”也。
三、然宇宙間亦有非正非邪、非善非惡之第三種力量存在,即所謂“阿修羅”,為佛陀座前“天、龍八部眾”之一。惟據《楞嚴經》說法:“有修羅王,執持世界,力洞無畏;能與梵王及帝釋四天爭權。”此一修羅王為天地“三界”中的四類阿修羅之主宰,其果報“似天而非天”,介於天道與魔道之間;因嗔念太重,故常與天帝、釋氏(21)鬥智鬥法,互有勝負,可見其神通之大。《蜀山》中描寫的“阿修羅宮主者”——屍毗老人,即影射“天趣攝”之修羅王。還珠以其嗔念重,妄動無明,乃易為天魔所乘而淪人魔道,故亦列為“旁門”,非待佛法點化,不能成就正果。
四、正派修道人自然追求的是“天道”;而據明代伍衝虛《天仙正理》所言,修道者除須請求“煉精化氣”之術外,更要累積善行與功德,方可成道。至於何以要行善積德?即“太上感應”故也。道家所謂“上天有好生之德”或“天心至仁”亦均符合人道主義精神。下一節筆者就以幾個《蜀山》故事例證來解析還珠生命哲學高度藝術化之結晶。
妙參造化與談禪說偈
(甲)天狐寶相夫人超劫成道——事見原書十二集第五回(總一三回)。由其苦心經營之回目,即可見內蘊佛家無上妙諦:
敵眾火雷風以抗天災返照空明凡貪嗔癡愛惡欲皆集滅道曆諸厄苦難而禦魔劫勤宣寶相無眼耳鼻舌身意還自在觀(22)
本回故事要旨在於描寫非人之異類修仙成道之難。作者首先交代寶相夫人原為一頭千年老狐,因向道堅誠,乃煉成“內丹”;脫去獸形,自孕靈胎,重生“元嬰”,由“畜生道”而入“人道”。及其大道將成之際,“天劫三災”也倏忽降臨。作者的布局是:由於天狐在過去生中曾積有不少因果,除犯“淫孽”外,別無其他惡行,故安排許多與其有關的正教劍俠前來護法,助其禦劫;而與寶相夫人共患難的則是天狐二女及司徒平三人。
作者在此鋪陳極妙:第一災為至陽(乾天真火),第二災為至剛(異地風雷),第三災則轉為至陰至柔(天魔)。其描寫前兩災降臨時,筆挾驚雷,狀聲狀色;不論是敘述先天陣法、死門方位(置之死地而後生)或法寶生克妙用,均暗蘊天地陰陽消長之機。待等第三災天魔來犯時,則筆鋒一變,風雨全收;而將佛家所謂“六賊”之魔(23)所造成的諸般幻境,以及“相由心生”種種活色生香情狀均一一表出:
忽聽四外怪聲大作,時如蟲鳴,時如鳥語,時如兒啼,時
如鬼嘯,時如最親近的人在喚自己的名字。其聲時遠時近,萬
籟雜陳,低昂不一,入耳異常清晰。……三人起初聞聲知警,
原也戒畏。一會工夫,怪聲忽止;明月當空,毫無形跡。正
揣不透是何用意,忽然東北角上頓作巨響!大聲鍍遝,砰匐
震地,恍如萬馬千軍殺至;一會又如雷鳴風吼,山崩海嘯,石
破天驚!(中略)眼看萬沸千驚襲到麵前,忽又停止。那東南
角上,卻起了一陣委靡之音。超初還是清音細打,樂韻悠揚;
一會備樂競奏,繁聲彙呈,濃豔妖柔,蕩人心誌。
這裏*熱鬧,那西南角上,同時卻起了一片匝地的哀
聲。先是一陣如喪考批似的悲哭過去,接著萬眾怒號起來。恍
如孤軍危城,田橫絕島!眼看大敵當前,強仇壓境,矢盡糧
空;又不甘降賊事仇,抱著必死之心,在那裏痛地呼天,音
聲悲憤!(中略)三人正在強自挨忍,群響頓息。過不一會,
又和初來時一樣,大千世界無量數的萬千聲息——大自天地
風雷之變,小至蟲鳴秋雨、烏噪春晴——一切可驚可喜、可
悲可樂、可憎可怒之聲,全部雜然並奏。(按:以上為有
“聲”之境。)
忽見繽紛花雨自天而下,隨見雲幢羽葆中,簇擁著許多
散花天女,各持舞器,翩躚而來;直達三人坐處之前,舞了
一陣,忽然不見。再接著又是群相雜呈,包羅萬象;真使人
見了目迷五色,眼花繚亂。(按:以上為有“色”之境。)
一會幻相皆空,鼻端忽聞異味。時如至芝蘭之室,清香
襲腦,溫馨蕩魄;時如入鮑魚之肆,腥氣撲鼻,惡臭薰人。所
有天地問各種美氣惡臭,次第襲來。最難聞是一片暖香之中,
雜以極難形容的騷膻之氣,令人聞了頭暈心煩,作惡欲嘔。
(按:以上為有“香”之境。)
霎時鼻官去了侵擾,口中異味忽生:酸、甜、苦、辣、鹹、
淡、澀、麻各種千奇百怪的味道,一一生自口內,無不極情
盡致;那一樣都能令身受者感到百般難受,一時也說之不盡。
(按:以上為有“味”之境。)
容到口中受完了罪,身上又起了諸般朕兆:或痛、或癢、
或酸、或麻。時如春睡初醒,懶洋洋情思昏昏;時如刮骨裂
膚,痛徹心腑。這場魔難比較以前諸苦,自是厲害。(按:以
上為有“觸”之境。)
千般痛癢酸麻好不容易才得耐過;忽然情緒如潮,齊湧
上來。意馬心猿,怎麼也按捺不住。以前的,未來的,出乎
想象之外的一切富貴、貧賤、憂樂、苦厄、鬼怪、神仙佛、六
欲七情、無量雜想,全都一一襲來。此念甫息,他念又生!
(按:以上為有“法”之境。)
原來書中天魔係以當事人之眼、耳、鼻、舌、身、意(念)六根六識為“敗道”之媒介,而運用魔法誘使對方產生錯覺,陷於內外交煎的聲、色、香、味、觸、法(幻想)六種汙染心靈之塵境。當事人若稍一把持不住,心神動搖,立即為魔所乘。此乃“天劫三災”最難過的一關,非凡夫俗子所能想象。惟作者曲曲寫來,忽張忽弛,繪聲繪影,居然煞有介事;而其演敘佛教天魔論之種種可畏可怖,亦窮極幽玄,令人駭異!
不僅於此,本回故事情節並非徒以誌怪述異取勝,尤體現出作者“與人為善”之心。故為嘉許天狐改邪歸正,先有峨眉派眾弟子千裏馳援,分頭布防,不遺餘力;繼有神駝乙休趕來打抱不平,為其抵擋強仇大敵。最後,當天狐及護法等三人與天魔相持不下、千鈞一發之際,作者始安排東海三仙仗義出手,以玄門無上法力驅散天魔;為異類修真而得正果者,留下千古佳話。
(乙)“三轉法輪”改造憔僥小人——事見原書二十四集第一回(總二○七回)。故事要旨在於描寫神尼芬陀的菩薩心腸,巧奪造化;以無上佛法將“命定”為憔僥國人的沙。咪二小,於七天之內“改造”成大人的奇妙經曆(24)。
作者據佛教“三轉法輪”之說,引申為“小轉輪三乘化生妙法”,使沙、咪二小仗芬陀佛力進人類似“時光隧道”的輪回;連續經曆普通人的過去、現在、未來三生苦樂,而在“三世相”虛境內修積三十萬善功。如此這般,以虛為實,移後作前,令二小預修來世功德,而始終“一心向道”,方能在“小轉輪”妙法中培育元胎,改造先天體質,於七天之後,即“速成”為正常人;但、作者特別強調:“那‘三世相’虛境內預積的三十萬善功,將來一一俱要實踐……否則功果難成,甚且立墮輪回,複歸本來!”
此一“倒果為因”、“人定勝天”的奇想,不但改寫曆史,並能創造未來;較之《舊約》聖經中記載上帝於七天內“創世紀”的神話,有異曲同工之妙,且更富於人道主義精神。
(丙)忍大師“情關橫木”為淚所化——事見原書二十四集第四回(總二○九回)。故事要旨在於描寫所謂“我佛慈悲”,亦不外一“情”字而已。作者交代背景時說,神尼忍大師在小寒山坐關苦修三百年,功行圓滿,早該證果;隻為當初在佛前發願之際,“偶然動一塵念”——由於佛門最重因果,有此一念,便是“種因”,故而必須實踐“結果”始得解脫。但作者卻不明說其“塵念”為何,而用曲筆閑寫三百年後散仙謝山之瓔、琳二女路過小寒山“便覺心動”,仿佛有個“極親愛的人”在那兒等著似的。乃受清磐、檀香接引,得見忍大師之麵,二女不禁湧起孺慕依戀之情;但卻無論如何不能飛進忍大師坐關所在的茅篷空門(僅虛懸一橫木)裏去。
接諸作者“佛曰不可說”之意,瓔、琳二女即忍大師前世所結之“果”,如今轉劫歸來;而那橫木門限則為忍大師“金剛願力”(即由意誌力化成的“能”)所聚,非待自己“勘破情關”,便無法解脫;任憑外人有多大神通、法力也進不來,而自己亦“跳”不出!但最後卻因二女點點珠淚滴在橫木上而化去了忍大師的“金剛願力”,的確妙不可言。作者曾借書中人之口慨歎道:“可見聖賢。仙佛。英雄、豪傑部不免為這一‘情’字所累!”實在是寓有“無盡慈悲”、“以柔克剛”之雙重涵義在內,耐人尋味,發人深省!
再從另一角度來看,那“情關橫木”正是忍大師自己“內在的敵人”——其法號曰“忍”,即已“著相”——也就是佛家所說的“心魔”。有此一“執”,堅若金石;除惟自解,仙佛難“破”!正如作者所說:“不到那自在境地的時候,任多饒舌也是不得明白。”本回故事思想內涵,殆已牽涉到唐代玄類大師《成唯識論》之“我”、“法”二執;而作者卻能深入淺出,發揮到小說藝術極致。其意境之高,殆非常人所能企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