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區的農民是最老實的,上級不讓搞就不搞,即使是那些搞了包產到戶的地方,也幾乎都是瞞著上麵偷偷幹的。現在,六盤山區農民公開幹了,為爭得包產到戶而“罷工”了,可見他們已經忍無可忍。
眼看“火山”就要爆發,我們心急火燎,決定立即向總社報告。那個時候,山區通訊條件極其落後,我們趕回固原,在郵電局用手搖的老式電話好不容易接通了國內部主任杜導正同誌的電話。老杜聽了我們的報告,馬上說,這事情太重要了,不必慢吞吞寫稿子了,你們口授,我叫楊克現(時任國內部農村組副組長)來記錄。一會兒,老楊來接電話,我便捏著電話筒,一句一句說,國強、國華在一旁幫著編成句子。約摸記了兩頁多,五百來個字,老楊就叫起來:就這些已足夠說明問題,我馬上編清樣發出,詳細情況你們隨後寫好再報。
稿子傳出,我們在固原等了一天,得不到北京的指示,第三天一早就沿著西(安)蘭(州)公路,越過六盤山,到了甘肅的平涼。一路上,我們看到往日冷清的公路上,站滿了警察。看那情形,我們不斷猜測:這是一級警衛,一定有中央主要領導同誌要過此地。
我們的猜測沒有錯,是胡耀邦同誌來到了六盤山。但我們沒有想到,他就是看到我們口授、楊克現記錄的那500多字內參而來的。看到清樣的當天,他就決定親赴六盤山,直接來做寧夏幹部的思想工作。他還讓中央辦公廳通過總社尋找我們。可是,我們身處深山,哪裏找得著呢!不過,我們也無遺憾,我們已經盡到了責任。一篇五百多字的報告能夠引起中央如此重視,促成包產到戶在寧夏全麵推開,這是我們最大的快慰。
在六盤山調查期間,我們一共寫了三篇通訊,題目依次是:《包產到戶呼聲急》、《實行包產到戶的張易公社近況如何?》、《關鍵在於敢從實際出發》。
隨後進行的甘肅調查,主要在平涼地區進行。我們從平涼沿涇河到涇川,再向西到崇信、華亭,翻過關山到莊浪、靜寧。一路上,無論是受災嚴重的地區,還是長期貧困的地區,都看不到昔日大災後的那種淒苦景象,相反,倒是處處看見安定、興旺、向上的景象。其原因,主要是地、縣黨委根據甘肅省委的指示,放寬了政策,充分調動了人們生產的積極性。因此,平涼調查著重於總結經驗,我們寫成了四篇通訊,題目依次是:《政策放寬,人心安定》、《從實際出發的果斷措施》、《包產到戶後集體的一些企事業怎麼辦?》、《活躍市場的必要措施》。
平涼調查結束之後,我們沿西(安)蘭(州)公路到了蘭州,此時,已是9月上旬了。楊克現同誌專程從北京趕到蘭州,聽取了我們的彙報,又召集陝甘寧三個分社的采編主任到蘭州聚會,交流了情況和經驗。我們的陝甘寧調查到此告一段落。
在我們進行陝甘寧調查之際,我們的老朋友、新華社老資格的農村記者馮東書同誌從另一條路線獨自進行著內容大致相同的調查。他從北京到太原,然後一路向西,渡過黃河到陝北,在米脂與我們相遇。以後,他從陝北進入寧夏南部,經甘肅定西到了蘭州。
1980年國慶前夕,我們兩路人馬四個人都回到了北京。這個時候,我們高興地聽到,中央果然在9月份召開了各省、市、自治區黨委第一書記座談會,會議形成的中央75號文件(即《關於進一步加強和完善農業責任製的幾個問題的通知》)已經發下來了。文件中明示:“在邊遠山區和貧困落後的地區,長期‘三靠’的生產隊,群眾對集體喪失信心,因而要求包產到戶的,應支持群眾的要求,可以包產到戶,也可以包幹到戶,並在一個較長時間內保持穩定。”我們為“禁區”開始突破而興高采烈,國內部農村組和內參組的同誌也向我們祝賀:這裏邊也有你們的一份功勞。
采訪筆記,珍貴史料
本來,任務已經完成,我們可以回到各自所在的分社去了。但是,穆青同誌在聽了我們的彙報之後說,已經發的內參隻是你們一路調查到的大量材料中的一小部分。把那麼多珍貴材料“爛”在你們的筆記本裏,“爛”在你們的肚子裏,太可惜了。你們要把有價值的東西全部整理出來,彙編出來,打印成書稿。這書稿,眼前可能出不了,但將來終究有一天會問世的。因為它是中國農村改革曆史的真實記錄,是國家檔案館中也難以找到的寶貴資料。
按照穆青同誌的指示,我們先是各人清理自己的材料,提出要寫的篇目,然後四個人一起討論。題目確定之後,再分頭寫作。這樣,到11月初,包含五十多篇文章,約十九萬字的初稿出來了。這部書稿,大約印了二十來份,其中十來份送到了中央農村政策研究室,餘下部分分送社、部有關領導,我們四人也各存一份。
在寫作過程中,我們曾商談過出版事宜。但在當時形勢之下,根本沒有可能,此後我們四人的工作發生了變化。彼此見麵的機會少了,再加上各人都忙於自己的工作,那出版的念頭也就漸漸淡薄了。更倒黴的是,由於幾次調動工作,幾次搬家,我保存的那份書稿也不知丟在哪裏,再也找不到了。馮、戴、胡三人保存的書稿,據說也找不著了。這使我們萬分痛惜。
1997年,楊克現同誌偕夫人丁文來杭州旅遊。我盡地主之誼,陪他們繞著西湖逛了一天,喝了地道的用龍井水泡的龍井茶,又到“樓外樓”吃了一頓地道的杭州菜。酒酣耳熱之際,我們天南地北地閑聊,不覺又聊起那難忘的陝甘寧調查。我記得,當年的書稿打印本,也給老楊送過一本,便問他是否還保存著。老楊也記得有這麼回事,他說回去一定認真找,如能找到,一定馬上告訴我。
1998年1月8日,老楊來信說,書稿找到了,並推薦給人民出版社,列入了他們的出版計劃。大半年之後,夢想成真,《告別饑餓》出版,當年寫的新聞一如穆青同誌所說變成了曆史。在紀念改革開放30周年之際,《告別饑餓》又將再版。撫今追昔,怎不令人感慨萬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