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和我接了吻,平心裏像吃了定心丸似的,人也變得成熟了許多,也變得有教養起來。整天悶聲不響地埋頭看他的小說書,偶爾走出屋子跟阿姑阿婆們講幾句笑話。有一次,媽媽不在家,在他燒火我上灶時,平走到我的身旁認真地對我說:“老師,對於你這個人,我怕含在嘴裏會化,怕捏在手裏會碎。我很珍惜苦苦暗戀你的兩年多時光,好不容易有今日,真的,我很珍惜。日後我一定會好好待你的。”那時,說出來恐怕沒有人會相信,我也純潔得好像不食人間煙火似的。認真地對他說:“去去去,燒你的火去吧!”心裏卻異常溫暖。
從不寫詩的我,曾寫過一首情詩給平。我還想過,用自己的工資供平上大學,等到他大學畢業。我們倆,竟然還動過“私奔”去深圳的念頭。
那時隻要我不願意做的事,平絕不會越雷池半步。我倆最親密的動作就是接吻,或者是像國家領導人出訪時那樣的擁抱。有時在擁抱中我感覺到了他的衝動,就拍拍他的肩。這是我們約好的,意思就是:到此為止。
“這樣的愛情,一回就足夠了。”那滋味是慢慢地折磨著你,夠你嚐,夠你受,夠你苦,夠你痛,甚至於要了你的命
新的一學期又開始了,我照常回學校教書。看著被錄取的學生一個一個地都走光了,平始終沒有接到被錄取的通知書。但也看不出他有什麼兩樣,或是失落,或是沮喪。也許他為了不用離開我而暗自高興吧。當時平一家已經落實了城鎮戶口,他認為考上考不上無所謂,可以找個工作做。
到了那年冬季,平參軍走了。走之前他對我山盟海誓,那一晚,他聊到很晚才回家。我這個人,一向不習慣表白心跡。哪怕我百分之百地喜歡你,我也埋藏在心裏。那晚我隻對平說:“隻要自己認定的事,在什麼地方都可以幹出名堂來,在部隊也同樣。明天我有課,無法送你,對不起!到了部隊給我來信,噢!別忘了。”然後,遞給平我早已為他準備好的一支上海金星鋼筆和一個精致的筆記本,在筆記本的扉頁上,我流利地寫上一句發自內心的英文。最後我倆久久地、默默地擁抱在一起,誰也不說話,也沒有接吻。
平走了之後,在一個月內我天天盼望他的信,隻要郵遞員來了,第一個衝過去的肯定是我,但杳無音信。一個月過去了,又是一個月過去了,那段日子我內心真的痛苦到了極點。自己真摯的感情難道被一個學生給騙了?想不到我的初戀竟然會是這樣!我辦公桌對麵的陸老師曾經問過我:“蕭老師,你這段時間怎麼啦?有病?臉色怎麼這樣難看?”
向來驕傲的我忽然變得自卑,因為,我比平大6歲,再加上那時我還是沒有轉正的民辦教師,他是居民戶口而我是農村戶口。我沒有勇氣向平的妹妹、我的學生去要平在部隊的通訊地址。慢慢地我把內心的情感冰封起來,把我的一切全都轉嫁給了我的工作。
一年半後,不知平哪一根神經搭錯了位,忽然給我來了一封信,信沒有直接寄到學校而是寄到我的家中,爸以為是平從部隊寄來的信,想也沒想就把信給拆了。看了信,我能猜想得出,我爸爸他當時肯定傻了:“想不到一向穩重的女兒,竟然會跟學生在偷偷地談戀愛!”第二天爸爸到學校把信交給我說:“平從部隊來了一封信,我不知道,把它給拆了。對不起!”緊接著神情嚴肅地對我說:“這事我看不妥,自己慎重考慮吧!”
回到辦公室,我把平的來信鎖在辦公桌的抽屜裏,當成什麼事也沒發生。一直到了下午放學才把它帶到宿舍。看罷信,我心中很平靜。平在信中隻是說些想我愛我的話,也沒有說在這一年半漫長的時間裏他在幹些什麼,為什麼沒有給我來信。
我忍住沒有回信,心想:“這樣的愛情,一回就足夠了。”那滋味是慢慢地折磨著你,夠你嚐,夠你受,夠你苦,夠你痛,甚至於要了你的命!
大約過了一個多月,平沒有收到我的回信。不給我來信追問,反倒給他爸爸的老友寫了封信,直言不諱地說,等退伍回來要跟我結婚。
平的父親氣衝衝來找我,他顯然以為是我挑逗了他的兒子,會影響他兒子的前途。當時我是這樣對他說的:“伯父,請你去封信勸勸他,叫他在部隊安心服役。如果想上大學,在部隊也可以再溫習再考。年紀還小,不忙考慮這些事。”我自己都詫異,初戀的熾熱感情退潮之後,我竟會那麼冷靜。
從此,我教我的書,他參他的軍,沒有瓜葛。
初戀是脆弱的,不去兌現它,也許就是嗬護它的最好方法。
又過了半年,在冬天的一個星期六的傍晚,我們村裏放電影,牛犇演的《七品芝麻官》。突然在我的板凳那端坐下來一個人,連招呼都不打。我定睛一看是平,就起身回家。平緊緊跟了上來。走出人群,平先開口向我解釋道:“這次我是探親回家的。”又說,“我爸來信,把我罵得夠嗆。”
我不接他的話茬,完完全全以老師的身份跟平說:“既然你選擇了參軍,你就得參出個名堂來!不要虛度年華。我沒有別的意思,我隻是關心你。”
在月光下,穿上軍裝的平越發帥氣,看上去比以前成熟多了。但那段情感已經過去,我也早已變成零度之人。
零度的我,除了教書育人還是教書育人。在這以後的歲月裏,也有人給我寫情書,也有人直接追我,也有給我說媒的,平也繼續來信,我一概都不予理睬。直到30多歲才依照母親的安排結婚,生孩子,然後是離婚。
現在我已經50歲了,大專學曆,事業也很成功,具體就不說了吧。這些年來隻有一件事沒有變,就是我常常會夢見平,在夢裏,他仍然是個大男孩。